刘恒登基,陈平、周勃扶危定倾有功,汉文帝想把右丞相的位子留给陈平,陈平却推辞要让位于周勃,他装病,不上朝,——看起来很有诚意啊。文帝召见陈平,问他为何不愿做右丞相,陈平这样回答:“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高祖时我的功劳比周勃大,灭诸吕周勃比我功劳大,“愿以右丞相让勃。”因此我想把右丞相的位子让给周勃。刘恒最后接受陈平的这个请求,任命周勃为右丞相,陈平做左丞相。
这样一看陈平这个人不错嘛,挺仗义的一个君子嘛。莫急,往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周勃也像我们一样被陈平哄得高兴了个半截。
周勃对陈平当然是感激、尊敬外加十分信赖,常常免不了要跟这位副手掏掏心窝子,陈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很平静,表面上他很配合右丞相的工作。这一天文帝刘恒上朝,左右丞相率文武大臣躬身立于殿内,议罢几件大事,刘恒突然问右丞相周勃:全国一年共审理多少案子?周勃一时哑然;皇帝又问:全国一年的钱粮收支各是多少?周勃“汗出沾背”,还是说不上来。汉文帝转而问左丞相陈平。其实陈平跟周勃一样,同样不掌握皇帝要的这些具体数字,但陈平很镇定:禀圣上,你所要的这些数字,有专门负责这些事情的主管官员清楚。皇帝说主管人是哪个?陈平道:“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案件审理由廷尉负责,钱粮收支由治粟内史负责。皇帝疑惑了,那你们两个丞相做什么事?陈平说我们主管群臣,所谓丞相,职责就是辅佐天子调理阴阳,应付四时变化,对下督促不失时机栽种万物,对外镇抚诸侯安定四夷,对内使万民归顺,卿大夫各尽其职。这一通宽泛而似乎逻辑严密的答辩,巧妙地遮掩了自己对具体情况的不查和无知,反给皇上留下了一个胸怀全局的王佐之才的好印象。汉文帝听罢连连点头称善。
两个一模一样的官僚丞相,周勃是“不知为不知”,陈平是“不知变知之”。一席云苫雾罩的空洞说教把年轻的皇帝给弄懵了。陈平这边精彩的表演自然是把上司周勃给晾到了岸边上,“右丞相大惭”,周勃羞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自己的职责范围都搞不清楚,这当的什么丞相呀!退朝后周勃气呼呼地问陈平:“君独不素教我对?”你平时怎么不提醒我如何回答皇上问话?陈平笑了笑,心想这种随机应变的本事不是教你就学得来的东西,这是咱天生的能耐;再说了,教给你我拿什么去对付皇上?怎么好显示我的能耐?“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皇上假如问你长安城里有多少个小偷,你也要硬着头皮去回答吗?笨蛋。
周勃服了,较之陈平的狡猾灵怪,他可是差得远了去了,这位不知哪天把我卖了,我还帮着人家数钱呢,罢罢罢,“绛侯谢病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周勃赶紧借口身体有病辞去了右丞相,从此由陈平一人独担两府。
也真是难为了这位绞尽脑汁的鬼才陈平,位极人臣的相位独霸了不到两年,竟一命呜呼了,天不嘉年啊,其实陈平还有更高的志向呢。年轻游手好闲时,每回乡里祭罢土地神,都由陈平来给大家分割祭肉,陈平分配得大小很平均,有人就夸他说:陈家这小子肉分得可真公平!陈平得意了,挥舞着刀子说:嗨,这算什么,有朝一日让我来主持分割天下,保证比这肉分得还要公平!——庆幸天下没有交给他来分,不知会把那块最大最好的后臀肉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也许是良心发现吧,或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的时候陈平倒很有自知之明:“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我这个人耍了一辈子的阴谋诡计,道家很忌讳这个。接着陈平做贼心虚地说:“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我这辈子如果爵禄被废,估计永远再难翻身,因为我使的阴招太多了。
一个人假使不顾及道德名声,不知礼义廉耻,则完全可以效法陈平这样去做人。赶巧了还会蒙蔽许多人,君不见连太史公都称其“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者哉!”——陈平告诉我们的是,小把戏能成就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