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弟弟将我轻轻推醒时才六点半。
我揉了揉极不情愿睁开的双眼，呆了一呆，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真的推开这道门了。
——不，不是推开，而是进入。我已经走入这间屋子了。
这一个清晰的念头，忽而使我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我似乎不应该就如此默默无闻地走入这间屋子的！
弟弟将我带上了五楼，让我早上的时间先读一读“羊皮卷”，没抄完的过后再抄。可我坐了整整30分钟，非但自己一声没读出来，且是连他们的洪亮之音也未曾听进半句，唯见他们一个个将诅咒似的圈圈吐得漫天飞舞。 我只觉自己恍恍惚惚地推开了一道死寂的门，猛然被突如其来的洪流之声一个惊骇，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个个恐怖的圈圈铺天盖地向我扑来而无法躲逃，任由那一个个源源不断的圈圈将我套牢，有如一层层不断上涨的水，慢慢将我一点一点淹没，使我越来越无法呼吸…… 牛德仁似乎是向我走来，顶着两个发光的圈圈，对着我吐出一个又一个圈圈说是不是又回到了学校的感觉，说就像考大学一样，要先学习储备好足够的业务知识，叫我不懂的就问他，夸我一定会学得很快做得很优秀的，要边抄边学边悟…… 所幸有人及时地推开了露台的铁门，我就有如久困舱底的水手般迫不及待地冲上了露台。风儿一吹，终于使那些诅咒的圈圈见天光而纷纷四散逃蹿，把我从中解救了出来。 天台蛛网般的晾绳上挂满了内衣内裤，封了顶的小半块下丢了些干柴、破席、烂竹枕头和空酒瓶，靠西边的水龙头下有一口红色的塑料大缸，一个圆形花坛中活着一根永远也长不大的藤物。 我伏身半台，尽情眺望，平坦地势却被些破楼烂房阻断视线。极目北海，人迹难觅，尽是垃圾成丘，实在没什么风景，更找不着大海的影迹。 回过头来，只见各楼那些停止了口吐诅咒似的圈圈的人又全都恢复正常了。 我猛然想起了苗圆圆。却只见她们海鸟楼的背面结构正好和我们的一样且五楼背面还没有窗户。从四楼窗户到是见了她们家的人，但一直没找着她的身影。 一俯首，那个脏兮兮的捡垃圾的小女孩正好从下面经过，蹬着她那辆因身高不够而更显兴奋的三轮车，载着她那脏兮兮的小弟弟，有如奔向第一天久盼的课堂、有如奔向第一份心仪的工作、奔向第一次心动的约会……猛扬首，我看见北海的第一道朝阳从那必定已不甚远的大海升将起来。
2
将到八点，表弟来收去我的笔记本，说是带我去听课。我立时陷入了一种说不清究竟是害怕还是兴奋的不安状。
我真的打开这道门了，我就要走进这间屋子走入他们所谓的葡萄园了。 有人夹了个笔记本或拎了个矮凳子，有人却提了一大袋书或抱了一大叠矮凳子，更多的则是空手一身轻松，都往我们这栋楼的第四道做工精美的木门里走。 进门左手边一大块花塑料布掩着个乱哄哄的会场，前面雪白的墙壁上还挂了一块小黑板。 她们在右半场第一排给我留了座位。但没有毛巾被了。 我刚坐下，弟弟就从后面给我传来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我随手翻开，只见他已帮我写了“复制本”三个大字，后面还紧跟了一大串： 星期一：邀约 星期二：接待与摊牌 星期三：跟进 星期四：沟通与促成 星期五：串网 星期六：复制 星期日：方法技巧与态度意识 三大法宝：点头 微笑 握手 三大杀手：爱情 金钱 自以为是 一天三会：串网 复制 分享 八字方针：谦虚 听话 学习 坚持 十六字方针：允许存在 限制发展 逐步规范 谨慎试点 ABC法则：A代表成功人士 B代表老朋友 C代表新朋友 经营理念：将健康与财富带入每一个家庭 我逐一看去却不甚了了，遂放弃一旁自画起画来，以诗配画聊做个开端题记。 刚写完这北海的第一首歪诗，同排的岳小龙就双手捧上笔记本来，笑说：“施总，签个名！” 我有些不解地说：“签什么？” 岳小龙笑说：“最好再来上点神来之笔！” 我一想，就和他换过笔记本，寥寥数笔勾勒出他人模龙样的滑稽肖像，龙飞凤舞的写下“小龙出潭，海阔天空”，签下自己的大名。
小辣椒一见，惹得也将她的本子硬塞过来又抢去了我的。 岳小龙就对我说：“她是属鸡的，给她画一只鸡！”我乘兴果就将她画得有些鸡样了。看时心下又悔，欲待涂改已被岳小龙伸手抢去。 我看岳小龙给我写下“画尽山水，梦圆北海”，小辣椒写下了令我不禁有点想入非非的“有缘千里雨，入海起波浪”。 小辣椒正要去掐说她鸡话的岳小龙，却听岳小龙“嘘”的一声，抬头一看，前面已站了一名主持人。 主持人张口就问大家睡醒没有、吃早点没有、又失口大喊“晚上好”，逗得哄堂大笑。调好座位拍齐掌声便又到了所谓的“开心时刻”。才说机会留给第一次来听课的朋友，她们就来推我。我犹豫一下，终是没去。
苗圆圆是上去了。
无疑，这又是我们之间的一个距离。 刚好三男三女，于是就男女搭配地站成了三对。第一对果在众人的叫喊下搞起了“吸星大法”。其实那女孩都还不知道这所谓的“吸星大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就被那邋里邋遢的男生迫不及待地抱住，且那狗杂种竟还真亲了她的嘴。 我就担心起苗圆圆来了，后悔没上去保护她，而对于她这“落雁”那些杂种自然是喊得更加厉害了。亏得她紧记前车之鉴，最后只合唱了首稀里糊涂的“知心爱人”。 最后那女孩是什么都干，只要主持人先做示范。主持人便和那男的示范起“啊哦”，不料女孩却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叫床时逃了下去再不上场。 讲师还没到，于是又要主持人的黄色专辑，他也就毫不托辞地吼起了“十不该”。正唱到关键处却说忘了，而讲师也到了。 讲师右手拿一瓶矿泉水左手抓一包纸，虽无成功人士那气势倒也颇具几分风采。 讲师上台就请人打气，只要一个最靓最棒的美女，却冲上一只惨不忍睹的恐龙，活活把首好歌糟蹋得够呛。 还要讲师的黄色专辑，但讲师说那些歌都唱老了，今天给大家来首新学的，唱得好就请左手拍右手唱得不好就请右手拍左手，钱包手机金项链等尽管往上扔。于是就唱： 上学去，在路上遇见你，打心里，我就喜欢上了你；
写封信去告诉你，你说阿哥莫牛逼。
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我追你，就像黄鼠狼追鸡；
如果我骗你，那么我就是狗****日地！ 他们已帮我在本子上写下了： 1月2日 星期日 晴 主持人： 讲师：X X X 主题《方法技巧与态度意识》 岳小龙又让我照着他的写下了“主持人：XXX”。
讲师却只写下了“方法技巧”。 讲师先以故事引题，告诉大家要从小事做起，慢慢进入了主题： 何为方法技巧？如何正确看待方法技巧？如何运用方法技巧？怎样打邀约电话？要明白自我，面对自我，实现自我。尽快战胜“骗”与“怕”，走出误区，坚信这是利人利己利国家的好事业，要共同分享不自私?????? 我努力叫自己好好听讲，可还是越听越糊涂，渐渐就不知所以，只勉强记了点笔记。 讲师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再来点开心，惹得我于心里诅骂迭迭。因为我真的没有吃早点，且没了毛巾被的矮凳子可不是玩的。
冲上去一人疯吼首“姑娘二十一”还不够，又全体合唱“从头再来”，还好那杂种最后的黄色笑话只有一句“现在大家回家吃饭”。 杨文学提了袋子收笔记本，表弟和谢伟文叠抱凳子，赵兴华他们围了我问讲师讲的如何能听懂多少屁股痛不痛。我们等到最后出门，那块花塑料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根本就没人管。
3
下午休息。 我早想去寻找大海了，她们又告诉我还可以去抓螃蟹、捉鱼吃烧烤。可恶那原本晴得刺眼的天竟突然就转阴了，结果是哪也去不了只能睡觉。 除黄娟外，三个女生都混到了男宿舍来，牛德仁又正好不在，于是就在那床上你翻我滚尽情体会这地铺公认的一大好处。 弟弟专给藤川花子使黑腿出绊脚，她连连中招后就扑向了我说弟弟再敢胡来她就强奸了我。弟弟只给她盗版潘长江最著名的专利“浓缩就是精华”说就凭她那块头，她就嘲笑弟弟说她真怀疑我们俩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说他怎么就一点也不像是我弟弟呢。 闹够了，便胡乱挤到一起口头调情于被中掐捏。
我拿出“唐诗三百首”，没看几页便歪倒了。
一觉醒来，她们全睡熟了。我看看窗外那鬼天气，套上拖鞋上了五楼的露台。 世界静得连一丝风儿也没有，不远处两家植木圈地种菜畜牧的人家也柴门紧闭。有人却把牛羊直放到了我们楼下唯有垃圾的空地上来。 广告牌下的中心圆池处，杂草齐腰，薄雾迷蒙，几头黑牛白羊，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牧童正俯身向池…… 灵感突袭，我抑制不住地一步几阶冲下楼去……不想却惊动了弟弟，才返回露台刚要摆开画板他就上来了。 弟弟叫我收了。说暂且先忍一忍，等上中级后想怎么画不成。况且别人见了影响也不好。要我下去把行李也搬到小房间。要画也等哪天天晴了去海边画，这里除垃圾之外还有何风景。 我只好若有所失地默默收起。那灵感本就一晃即逝，又怎再经得起他这一翻折腾。 弟弟又问我说：“信寄出去了吗？” 我说：“寄出去了！”整个人却已是焉焉的冷冷的懒懒的。 弟弟说：“再接着筛选接着写。但这次不能再请人写了，要给朋友信任度就得拿出自己的风格来。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这么几封信都搞不定。不要太把自己束缚了！” 我默默看着那渐渐消散的薄雾，怅然若失。 弟弟接着说：“筛选时一定要理智。并不是谁需要改变我们想让谁改变，而是要看谁最符合我们的条件。至少现在我们的能力只能如此！” “不一定我们邀四个人便四个人都会来。有时你用心去邀的人他就是不动，而你无意邀约的人他又会自动送上门来。象红军和你，其实是连我名单都没上的。往往有许多人邀约的第一个对象都没有来或是要到最后才过来。这不仅仅是业务知识的问题，时机也很重要。所以说到底我们还是要遍地撒网，只要别让他们联系出矛盾、破绽来就行了。有时她们彼此之间反而还会相互促成上车呢！” “并不是别人怎么说就非要怎么做，任何事都要掌握一个度。不听话是不行的，很容易导致自以为是；但太听话了也不行，那样就会失去自信丧失自我。像我当初就是因为太听话了，朋友才说要两个一起来就真不敢要了。不然现在早上初级了！只要他来，管他是兵是将，一次来六十个更好。朋友都不上来还怎么做?发展才是硬道理！” “现在的市场竞争也很激烈，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朋友哪天就被别人给抢走了。那天去接你时冯梅就告诉我说‘红房子’已经有一个我们县的大中级了。不过他下面发展的全是昭通市场，一个大理人也没有，可能也不会是我们那一带的！” 弟弟最后又说：“再说，你也不想就真的只铺四条线吧！” 我默默看着迷雾随羊群悄然消散，渐渐暴露出种莫名的清晰的悔恨来，——我怎么就给她们写了信呢？我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这是想要干什么呀？…… 突然冲上一个人来，正是三楼那写血书的大学生，只听他正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哭喊：“难道你儿子我还不值一头奶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