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手机里突然传来一条匿名短信:林峰,你还好吗?
我看了看,正要放回口袋里,短信又响了:忘了说,这是我的新号,我是杉菜。
我回:我很好。
杉菜:那就好。林峰,我要结婚了……
我回:祝福你。
杉菜:谢谢,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过得好。
我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是句号,她最后打出的是句号!我有理由相信,我们从此以后真的是句号了。
其实,在此之前,我和杉菜闹过一次情感危机,那时候差一点就分了手。那是在谢言离开的时候,宿舍里的那帮孙子们每天对我爱搭不理,我每天晚上躲在老万的酒吧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她时常等在我的宿舍门口,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有一次,我摇晃着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脖领子警告她:“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你再来找我,我就他妈抽你!”她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成了泪人。她说:“你抽我吧林峰,那样我心里还好受点。”我别过头不去看她。然而现在,我的朋友们,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你不经历一场伤心绝望,你永远弄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是在谢言去世后的第五个月,学校里组织歌唱比赛,余秋林弄了几张票非让我们一起去听。我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杉菜,当时她作为参赛选手唱了一首陈晓东的《比我幸福》,我能感觉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我低着头听她哀哀地唱着:
祝福有许多种心痛却尽在不言中/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我默默的倒数最后再把你看清楚/看你眼里的我好模糊/慢慢被放逐……
那一刻,我的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一股无以名状的、甜美的哀伤。她颤动的声音突然让我感觉心疼,音乐停止,掌声响起,她对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嘴里却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回宿舍的路上,余秋林歪着脑袋看我:“喂,看来杉菜是动了真情的。”
苏谨彭把脸拉得老长:“余秋林,你不说话能把你憋死?”
我不言语,低头把脚下的小石头子儿踢得乱飞。那天晚上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宿舍,自己买了两大杯可乐坐在后操场的看台上发呆。以前,谢言总是这样举着两大杯可乐看我在操场上跑步,快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放开嗓门吆喝着:“林峰,停下来歇会儿。”
记忆像搅在破锅里的大漏勺,过滤掉生活中的五味杂陈,却独独留得那些让人不忍去触碰的、温暖的片段。我把一杯可乐放在看台上,自己举着另一杯走向塑胶跑道,我记得自己跑了很久,杯子里的可乐从头顶浇下去,留到嘴里,咸,涩,也有点甜。
我想念谢言,是的,我像想念一个离开很久的亲人一样想念她,可我不得不承认,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杉菜那张娇俏可人的面容。我说了,如果你不经历一场伤心绝望你永远弄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谢言的离开让我恍悟生命的脆弱,我想我需要这么一个亲人,一个懂你、信任你、在任何时候都能跟你站在同一战线上并且不遗余力地为你出谋划策的指路明灯。
可就在看到杉菜神情凝重地向台下鞠躬,我才明白,她才是我心里那块儿最柔软的所在,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冲上台去紧紧抱住她,并且告诉她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一起承担。可是最终,我没有那么做。我仰躺在大操场上,把自己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我望着头顶上的满天繁星,仿佛在寻找谢言的眼睛,我一遍一遍地问:“我该怎么办,谢言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在我自我陶醉地问到第十二遍的时候,头顶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湿乎乎的。我挣扎着起身。余秋林举着一大杯可乐乐得直拍大腿:“怎么着林峰,跑这诗情画意来了,什么怎么办,想人家就去告诉人家呗,不是我说你,在这方面你真得好好跟我学学,我追张冉冉那精神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雷磊站在旁边冷嘲热讽着:“行了吧你,在人家宿舍楼底下吆喝了小半年,人家连个好脸都没给你一个,你还有脸在这指教别人,快别给男同胞丢人了。”
“喂,雷老大,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咱那叫金诚所至。”
雷磊大笑:“对,金石不开!”
余秋林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咱先把林峰这问题解决了再说。”
“林峰啥问题也没有。”雷磊在我身边坐下,仰望着头顶的天空说,“星光真美,像什么人的眼睛。”
“唉。”余秋林歪着脑袋感叹了一声。
雷磊回头瞟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而是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最终也没蹭上谢言的那顿饭,挺遗憾的。谢言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儿,老实说她突然离开我也像个孙子似的在心里默默地难受了好长时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而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林峰,你听我说,我家村头有一户人家,老两口没有孩子,却相亲相爱了一辈子,老头儿死的时候大家都说‘完了,家里的大梁都塌了,老太婆肯定活不下去了’,可是谁都没想到那老太婆擦干眼泪竟活得有滋有味,她说,‘我那老头儿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得好好活,不能总叫他惦记着。’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其实好好活着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她爱你,自然希望你过得好。”
“这点我同意。”余秋林搭着腔,“天天怀恋一个死人,那我们活着的人还活不活了?”说完用胳膊肘碰了碰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发言的苏谨彭,“苏老三,你也发表两句啊。”
苏谨彭的语气十分不客气:“我没什么可发表的,都不是穿开裆裤的小孩儿了,自己做什么事儿自己心里有数,犯不着让别人指指点点的。”说完转身朝宿舍方向走去。
“你们看看,”余秋林指着苏谨彭的背影,“一提谢言他就跟吃了炸药一样,就像他是谢言的守护神一样,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暗恋谢言呢,真是奇了怪了。”
雷磊冲他挤了挤眼,嚷嚷了一嗓子:“行了吧你。”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难不成他真的暗恋谢言?”
雷磊显得很无奈:“你到底有完没完?林峰,走,咱俩再跑两圈儿。”
我被他拉起来,在操场上慢跑着。
我是从那天开始才隐约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苏谨彭对谢言都怀有一份别样的情愫,以后发生的事让我真正认识到,那份爱竟生得如此强烈。
我和杉菜和好是在那晚之后的第三天,一场大雨把我截在食堂门口,我拿着饭盒见雨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我心想豁出去了,于是把饭盒扣在脑袋上冲进了雨中。刚跑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杉菜。她小小的个子撑着一把大伞呆立在雨中,瑟瑟地发着抖:“林峰,每次都是你为我打伞,这次你落我手里了吧。”说完掂起脚尖把伞举过我的头顶。我看着她,突然很用力地把她抱入怀中。她挣扎着说:“哎呀,你弄疼我了。”我放开她,她笑着在我脸上亲了两下,说:“林峰,特别想你。”我们把雨伞扔到一边,在大雨中拥吻,上演了一场标准的韩剧情节。我甚至听到身后有一对小情侣商量着:“咱们也把伞扔了吧,你看他们好浪漫啊。”我笑着去啄杉菜柔软的小嘴唇,心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晴天,我和杉菜手拉手走在校园里时,阳光穿过身旁那棵老槐树浓密的叶子,落了一地的光圈,随着纯真的爱情淡淡摇曳。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然而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眼前,一个戴着NIKE帽子的小男生冲那个穿蓝格子裙子的女孩儿吹着口哨:“嘿,我们是高一二班的,你呢?”女孩儿淡定地看着他说:“滚一边去!”
我笑了。不管怎样,爱情它曾经来过,我们也都认认真真地经历过,够了。
开学的第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黑框眼镜”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沉重而压抑,她说:“林峰,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回答说:“很好,你好吗?”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很好,不,应该说很不好。”
我开玩笑地揶揄她:“原来心理医生也有心烦的时候呢。”
她冷笑:“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出什么事了吗?”我问她。
她叹了口气,反问我:“林峰,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老了?”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突然这么觉得,跟小姑娘比不了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哀伤。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如果有空,出来陪我聊聊天可以吗?”
“可以,”我说,“不过要等到我下班。”
“好,我等你。”
下班后我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低头就往校门口走,半路上还和一个抱足球的小子撞上了,那小子坏坏地看着我:“林老师,急什么呢,是不是赶着约会去呀?哈哈。”
我说:“是啊,没听说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
他起哄似的吹起了口哨:“林老师你完了,你没有自由了!”
我和“黑框眼镜”约在一家茶社,见到我时,她习惯性地起身握了握我的手。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我对她说。
她也不甘示弱地回击我:“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我摸摸自己的脸,自我嘲讽着:“我这是自然灾害。”
她笑道:“林峰,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一个男朋友,你们的性格很像。”
“哦?”
她用力地点着头:“一样的傻,一样的可爱。挺不错的一个人,可惜最后没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
她给我讲她的故事,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了,我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他对我很好,那时候我们没有多少钱,可日子过得充满生机。我们经常手牵手漫步在夕阳下的校园里。春光明媚的季节,校园里的每一处都能留下我们廉价的浪漫。我记得有一次看到电视上做的快餐广告,我指着上面的汉堡包说‘一定很好吃吧’,他说‘你想吃吗?’我说‘不想,只是好奇,而已’。周末,我们约好去学校的小礼堂看电影,电影快开场了他才连跑带颠地过来找我,见到我时,他激动地把手里的一个已经被挤瘪的小纸盒子递给我,‘喏,快吃。’我打开一看,是汉堡包。当时心里泛起了一股甜蜜的酸涩,我掰开一块放到他嘴里说‘你也吃’,他笑着推辞,‘我不喜欢这洋玩意’,说完还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那样子我至今无法忘怀。我当时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就跟着他了,无论富贵与贫穷,健康与疾病,我们都要在一起,不离不弃。”
“可你们到最后还是分手了。”我突然想到了我和杉菜。
“是的。大四那年我突然得到一个去国外攻读研究生的机会,当时国内的就业压力已经很大,我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工作,也开始发生一些琐碎的争吵,彼此说了很多让对方伤心伤肺的话。林峰,你知道吗?最熟悉你的那个人往往最能戳到你的软肋,那时候我们相爱着,却也彼此伤害着,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我做出了出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