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话说出口虽然简单,可这活却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当你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时,别人完全有权利采取淡漠的态度来回应,甚至是不理睬。黄婉晴渐渐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及嫌恶,到最后逐渐开始习惯。她愈发感觉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兜售着自己的希望,火柴擦燃,点亮的不仅是自己的饥肠辘辘,还烧光了自己的尊严。
时间久了,黄婉晴都不忍去张望那一张张的脸孔,似乎只要将视线多停留一秒钟,内心就会平添多一分的厌恶。而且她也逐渐习惯了别人在接到传单之后紧接着随手就扔到最近的垃圾桶里,在最初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还暗自咒骂一番,可到了后来也就见多不怪了,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让人变得麻木。
黄婉晴四处搜寻目标的同时还必须躲避城管的追捕,有时看到写字楼前穿着制服的保安都要下意识的躲避一下,因为一旦被发现的话就要没收传单,这样肯定拿不到薪水。她感觉自己甚至比不过那些在树下座椅上的乞丐,躲躲藏藏的犹如老鼠一般。所以她大多数时间并不将传单拿在自己手上,将自己伪装成随意闲逛的路人,而眼睛则一刻也不敢怠慢,像是秃鹫在搜寻着猎物,瞅准了对象才靠近伺机下手。
她看到新世纪百货门前站着一个女人,穿着肥大的咖啡色卫衣,正一边仰头张望一边打着电话。这个女人一身休闲装扮,唯有手上拎着的那款金色漆皮手袋很是显眼。黄婉晴猜测她应该是刚刚练完瑜伽,在催男友开车来接自己吧。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径直就朝这个女人走去。
当那个女人侧过身子时,她才看清楚那张被长发肆意铺洒开的脸庞,那就像是一块长满刚刚萌生出绿叶的草地,即便是被烈日暴晒,轻微踩下去也能在那个凹坑中汲满清泉。
是苏叶。
黄婉晴赶忙转过身子,躲到一侧的广告灯箱后面,就像是遇到了城管一般将手中刚拿出来的传单使劲往包里塞,其实她是怕苏叶也看到自己随即跟过来。幸亏距离远,也幸亏自己在发现她之后做了略微的遐想,只是不曾想将自己也编进了剧情之中。
她悄悄探出头去,朝苏叶刚刚站的位置望去,只有熙攘的人群,那只比今天阳光还耀眼的金色手袋不知了去向。她深呼了一口气,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自己又不欠她的,压根就没有躲避的必要,但黄婉晴相信,如果马上又能遇见苏叶的话,她一定还会条件反射般的闪到路边,就像战场上的胆小士兵听到炸弹划破天空就不由自主的去寻找掩体。
黄婉晴一边掏着刚刚匆忙之间掖进去的传单,一边悻悻的想,以后等自己飞黄腾达了,一定要回来报复这个女人。可自己一个不注意,拿在手中的传单被风吹散开,洒落了一地。旁边有几个坐着聊天的时髦男女很大声的笑着,其中几张还飘到了一只高跟鞋的下面,被那修长的高跟一脚钉在地面上,很挑衅的翘着脚尖,摇晃着。
黄婉晴并没有理会那张踩在高跟鞋下的传单,只是随手捡了就近的几张便匆匆离开,她很不喜欢为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一次次的卑躬屈膝,但现在很多情况下却又不得不那么做。她想起了学院的学生会主席,那个在学院呼风唤雨的人物,曾经无意间被她撞到为了讨好自己的女友而做出可爱扮相,以及企业来校开招聘会时对那位人事经理唯唯诺诺的样子。那确实是个聪明的人,现在社会能够让大学生不顾及脸面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两件了。
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旦错过就会酿成一辈子的过错,因此在爱情面前可以下贱。而一份好的工作就如同众人手中的一杯羹,无不在挖空心思想把它抢走。现在就业对于大学生来说就像是英语考级,那个你看上去最不像是答案的往往是正确的,正是由于当初不肯屈服于经验权威,最后只得落个高不成低不就。而现在的人偏又不注重前车之鉴,明知高不成还偏往高处走,而资历平平能力有限,就只好拉下脸来,哪怕将脸皮扯下来包在鞋底也在所不惜。因此在就业面前,你也可以下贱。
就让自己高尚一次吧。刚才丢的又不是爱情,它早已跑远,或许再也追不上了;丢的也不是工作,它还没有来到,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了。就这一次,不必弯腰,昂着头走。
黄婉晴感到有些疲倦,她慢慢踱到一个地下车库的门前,拿出两张传单垫在冰凉的石阶上,将背包揉在怀里蜷缩着。其间一个身材和年龄都和自己相仿的女孩跑来塞给自己一张传单,黄婉晴接过来看了看,是某商场的促销活动,朝这个女孩微笑着点点头,而这个女孩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在传单脱手之后便风一般的跑开了。
她望着女孩的背影,应该和自己的很是相像。
一辆辆令人艳羡的汽车在额头前来来回回,黄婉晴的思绪逐渐脱轨,直到不受控制。她也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她每天看着程芷慧开着奥迪上课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可以说是羡慕,也许更多的是嫉妒。因此她发誓一定要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这对她来说甚至比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更加重要,仿佛那小小的发动机和钢架建构了一座承载着梦想的移动城堡。
她就坐在那里呆呆的想着,以至于后面有车要开入时她竟全然没有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喇叭声。直到司机骂骂咧咧的走下车,黄婉晴首先注意的竟是他那笔挺的黑色西装和雷克萨斯的纯黑色烤漆简直浑然一体。
“哈婆娘,耳朵聋老找死啊!”
恶狠狠的重庆话,黄婉晴打了个冷颤,赶忙站了起来。她看到车里还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刚好打开车门,黄婉晴又看到了一双光泽几乎能和轿车烤漆相媲美的皮鞋,在男人伸出脚的那一刻露出了雪白的袜子。
脑海中闪现过在公车上男孩形容的成功男人形象。
男人说,“你去停车吧,我先上去了。”
司机立马由刚才的凶神恶煞变为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奴才,同时用厌烦的眼神瞥了黄婉晴一眼。
黄婉晴留意到了那个并不容易捕捉的眼神,这一个下午,她就是被那熟悉的眼神包裹缠绕过来的。这个眼神让她一下子将自己的身份转移了过来,她从包里掏出传单,快步跟了上去。
“先生,看一场马克西姆的音乐会吧。”
那个男人竟然稍作停留,并没有接过传单,而是粗略看了几眼,并抬起眼来打量着黄婉晴。
“谢谢,我从不看音乐会。”
这是黄婉晴一个下午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谢谢,当那两个字灌进耳朵时,她竟然感觉到那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男人刚准备转身离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黄婉晴又追了几步。“那您看一下我们公司新出的护肤产品吧,或许您妻子适合这款产品的。”
男人瞅了瞅黄婉晴举起的宣传单,眉毛向上挑了挑,脸上微微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笑意。“你们公司?你们这是什么公司啊?”
黄婉晴赶忙说,“亚山集团!现在市面上很流行的几种款式都是我们公司的产品,您或许不知道,但您的妻子一定对我们的产品很了解,所以请您看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您能帮我填一张顾客调查表吗?只耽误您两分钟的时间,最多两分钟。”
让黄婉晴没想到的是男人竟然接过了调查表,她赶紧将笔递给过去,可男人并没有接过笔。
“这样吧,我现在要赶着去开一个短会,你先跟我去办公室,我开会时间也很短的,最多十分钟,开完会我就给你填表,而且公司里还有很多的女员工,你还可以顺便做一下宣传,这样不耽误你吧。”
黄婉晴自然答应的很干脆,与其在下面就这样干耗着,倒还不如跟他去看看,指不定能帮助自己提早摆脱这堆令人厌烦的传单。
黄婉晴跟着男人一路来到这座豪华的写字楼,在还没进到办公区时她就看到了那块招牌,“亚山集团化妆部观音桥销售办公点”,直到那些穿着正装的女孩鞠躬,嘴里说着总经理好时,跟在后面的黄婉晴突然有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狐狸看样子是跑不掉了,真的是撞到枪口上了。
男人将她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在这里等自己一会儿,接着就出去了。
黄婉晴抱着那个茶杯,热热的。
一下午了,甚至是这一个礼拜以来,自己所得到的唯一温暖却是一个之前与自己未曾谋面的男人给的,这真是讽刺。
办公室不大,但却收拾的很整洁,或许是他不经常来的缘故,毕竟这个地方对于亚山集团来说肯定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办公点。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名片,还有一个玻璃铭牌,上面写着:亚山集团董事长,周贤达。
周贤达推开门走进来时,黄婉晴正在看墙上的那幅《送春》。
水浅鱼争跃,花深鸟竞啼。春光看欲尽,判却醉如泥。
周贤达看着黄婉晴,问了一句,“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黄婉晴被惊醒,慌忙的说,张功贞,这不写着呢。
“我说的不是这幅字,而是这首诗的作者,你知道是谁吗。”
黄婉晴摇了摇头。
周贤达走到饮水机前,缓缓的接着水。“诗的作者是唐代的高骈,很有才华,曾经被封为渤海郡王,只不过最后被自己的部将毕师铎所害。所以说,做事情用人很重要啊。”说完,他瞅了瞅站在一旁发愣的黄婉晴,“你看样子像是个学生,大学生,高素质人才,我一直都很钦佩的,因为我连高中都没读完,可你怎么发起传单来了,是休息时间的兼职吗?”
黄婉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定了定神,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些什么。她曾经一度以自己是一名大学生而感到骄傲,而如今站在这办公室面对这个男人,这个连高中都没读完却身价不菲的老板,她感觉自己如果还说是名大学生的话简直就是耻辱。
“周老板,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先走了,这一百多份传单发不完的话是领不到工钱的。”
“他们给你多少工钱啊。”周贤达喝了一口茶接着问,“我付你三倍,而且,你不是要我填什么调查表吗,我这都还没动笔呢,你就留下来一会儿,就一会儿。”
周贤达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睛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