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融风尘仆仆回来时东陵叆才才打发了宫仪嫲嫲们,正抓着壶嘴猛灌茶。见他堂堂正正地走进来,急得呛了水,一边咳嗽一边招呼蔻笙道:“快拦住他!嫲嫲才说过合房之前他不能进来的!快、快!”
蔻笙满面为难——她哪里敢拦世子的驾啊!
温融便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到她身旁坐下,一面替她拍背顺气一面笑道:“你怎么变乖了,倒开始听那些老婆子的话了。”
东陵叆缓过来气,抬手就把他往旁边推:“这是规矩啊规矩!合房前进了新娘的屋、不吉利的!”
温融笑得更大声起来,她往外推他,他偏要往里拽她,她推来就去地还是被他拖进了怀里。他在她耳旁轻声道:“一天没见你了,想得厉害,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好不好?”
“……”东陵叆心软了,他语气那么缱绻,吐在耳朵上的气又那么温润,她如何抵挡得住!
可温融还没把她捂热了,宫仪司的嫲嫲就冲了进来,硬着头皮说世子妃还有功课要做,请殿下回前院。
温融瞥了那嫲嫲一眼,松开东陵叆,疑道:“该学的世子妃在大婚之后不都学过了吗,怎么又来这一出?”
“……这……”
“……!”东陵叆忽的明白过来,起身拖起温融道,“这个你别管了!反正就是有东西要学!快出去、快出去!”说完连推带拽地把温融轰了出去,“啪、啪”关上了门。
温融在门外喊:“你们让她吃完饭了再学!饿着了世子妃你们一个两个等着吃板子!”
“……”东陵叆顶着门,一张脸红得像一颗西红柿。一直等温融走了,她才撤了下来,但一见那个嫲嫲,脸又瞬时红透了。
宫仪嫲嫲知道世子妃害羞,她伺候了几代人,对小姑娘的心思是极知道的,便体贴地替东陵叆支走了其他人,两人到了内屋。
这个嫲嫲相比那个管事的嫲嫲,长相要和善得多,眉眼清楚,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说话又轻声细语的,东陵叆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些,她叫嫲嫲坐下,甚至亲手斟茶给她。
宫仪嫲嫲说使不得,夺了茶壶反过来给东陵叆斟。两人一轮茶水过后,嫲嫲见世子妃的情绪平定了些,便道:“奴婢姓苏,世子妃不介意的,可以叫奴婢苏嫲嫲。”
“苏嫲嫲。”东陵叆小声叫了一声。
苏嫲嫲应了声,便开始婉婉地说道:“出了嫁的姑娘,都会有这头一遭的,世子妃不必担心,更加不必害怕。”
“……”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结合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鸾凤齐飞,闺房之乐,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男人和女人又有不同,男人顶着天,顾着家,像殿下,更是担着一个国,做他的女人,不仅要与他齐肩,替他筹谋,更重要的是: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子嗣。一个女人如果真心爱一个男人,是愿意为他吃这个苦、受这份累的,她会以怀上他的骨血为荣,会以真正地成为他的女人为荣……只有经过了这一次,你们才由两个不相干的人,变成了同一个人,这一辈子,便都再也分不开了……”
……
苏嫲嫲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直到蔻笙进来排饭,她才离去。她的那些话,意外地,令东陵叆变得十分平静,她望着眼前的饭菜,望着眼前的蔻笙,望着眼前的烛火,似乎看这些司空见惯的人或物的眼光都发生了改变,哪里变了她不知道,只是……心内无比静赧,纯净得只念着温融的面孔,只听得见温融的声音。世界一下子像被清了空,她看见温融****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身上披着皎洁的月光,对她温柔地伸出手,无声地说:来,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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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你去哪儿啊……温融……”
“郡主?郡主?”
“……恩……恩……?”
“您做噩梦了……?”蔻笙看着渐渐转醒的东陵叆,扶她起身,“这几日您总是说梦话……”
“……是么……”东陵叆坐起了身,脸忽然红了起来。
蔻笙见她发愣,催她道:“今日要和王后娘娘去送子观音堂拜愿,您还不起身梳洗,可就要迟了呀。”
东陵叆这才回了神,急忙起身。
赶到藤青宫时管文已经在那儿了,正帮着萧姑姑打理参拜的物品,见东陵叆来,行了礼说,见世子妃还没起身,便先过来了。
东陵叆没说什么,与萧姑姑打了照面便去内殿迎衍后。衍后才上完了妆,见东陵叆进来,笑得眼弯成了缝,拉着她的手问些近来休息的可好,有没有紧张的话。
东陵叆以为她调侃自己,撒娇耍赖说娘娘欺负人,衍后乐归乐,却也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母后也是过来人,你心里想些什么,母后清楚得很。”又伸手慈爱地摸摸她羞红的面,“谁都有这第一次,不用紧张。合房过后,你和融儿才算是成了真夫妻,母后也可完完全全地放心将他交给你了。”说完,将东陵叆的手合在自己的双手里,紧紧握住。
东陵叆点头,反握住衍后的手,张口要说话,管文却从外头进来,说一切已准备好,请娘娘和世子妃动身。
二人便不再闲话,起身往送子观音堂,以免误了吉时。
东陵叆前脚跟着衍后入了观音堂,温涟后脚便从宫门处拐过弯来。他是由小路去马场看新进的娵隅马的,一挑眼却瞧见东陵叆身边贴身的宫女蔻笙在观音堂外头站着,他步子慢了些,又见宫门里满庭院都站着伺候的人,不似是东陵叆一人的阵仗,便开口问:“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西秀不出声,身后跟着的另一名内侍回话道:“这是王后娘娘带着世子妃在拜送子观音呢。”
“送子观音?”
“是,再过三日,便是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合房之日了。”
“……”温涟受箭伤的胸口突然一疼,他伸手按住,尽力平静自己的表情。
西秀见他脸色越来越白,上前来看,竟见他已经愈合的伤口此刻正渗出血来!她惊得面色惨白,迅速替他按住伤口,回头镇定地吩咐随侍的人赶紧伺候公子回宫。
紫微宫内的人见公子去而复返,又见公子似乎旧伤发作,都慌了手脚,也没有人禀姜华文公来访,只顾请太医的请太医,换绷带的换绷带,一阵忙活下来,西秀才瞧见了在公子外殿等着的姜华文公。
姜华文昶全然没有奴才们的慌张,似乎事不关己般冷静地问西秀道:“微儿怎么了?”
西秀回道:“回文公,公子是伤口又崩开了,不过无大碍。”
“好端端的出去,怎么伤口会崩开?”
“……”
“西秀,你最近似乎许多事在瞒着本公啊。”姜华文昶捋一捋雪白的胡子,目光锐利,丝毫不像年过七十的老人。
西秀心中一震,握紧双手,低头不语。
姜华文昶缓缓逼迫道:“本公放你在公子身边伺候,是以为你明白,什么对公子是好的,什么是不好,但如今看来……你太令本公失望了。”
“……”西秀终于抬头,目光中透着坚定,但更多的是惧怕。然后终于开口说话,“公子……公子似乎对世子妃……”
“哼。”姜华文昶冷漠鄙夷地闷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串念珠来,一面捻着珠子,却一面沉默。
姜华文昶不说话,西秀反而更胆寒,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华文昶,小声补充道:“文公不可以武断方式断绝此事,就奴婢看,公子对世子妃之情根似乎已深种……如若贸然伤害世子妃,公子的反弹力恐怕……”
“……”姜华文昶依旧捻着念珠,每一下,都好像用尽力气,手背青筋暴起,要把那珠子捻成粉的模样。他静静地思考了一阵,从外殿正座上下来,扔下一句“好好照顾公子”便离开了。
西秀提起的一口气瞬间就放下,人却像被抽离了力气,站都站不稳。她撑住椅背,望着姜华文公离开的方向,又想到公子,心中像起了一个担忧捏成的瘤,正受着不安的雨水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