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着东陵玙璠的身影没入了黑夜中,东陵叆才转身往成阳殿走。此时宫灯已上,她在朦胧的光晕中小心翼翼地走着,一心只想着天晚了更冷,好歹要把身上这件斗篷给温融披上。却在成阳殿外宫门外远远地看着一个身影也往这边来,她步子紧了紧,停下来细看,果真是温涟。
她从前惧怕见到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他看出什么,怕他再将往事提起撩动她的心思,可此刻,她却端端正正毫不躲闪地站在宫门下,等着温涟的到来。
温涟也一早便瞧见了她,这是秋猎之后他二人头一次单独见面。虽同处深宫,他能见她的机会却不多,尤其在她怀有王嗣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见,就更难了。他心中有一些微微的欣喜,他竭力压制住,迎上她的一时间,说出的话却是:王嫂好兴致,这大冷的天也在外头跑。
这语气令东陵叆十分不悦,她冷哼一声,皱眉平静道:“也是托了公子的福,才让整个东宫上下不安。”
“……”她的话气恼中带着东宫女主子的威严,多日不见,温涟对这样的她竟有些不能适应。但他还是戏谑,笑道:“恐怕不是托本王的福,而是王兄吧。他若不固执,又怎会连累你冬夜还在外头为他跑着。”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更气,好容易摞砌起来的坚甲又轻易被瓦解。
温涟继续笑道:“这次你又要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叫我放他一马呢?”
“温涟!”她没想到他竟这样厚脸皮,丝毫负疚都没有。沉下一口气,她冷冷道,“我知道!上次那件事你肯放雪赞一马,是因你另有妙计,并不是受我威胁与我交换条件,如今你恐怕也吃定了我不会将你的事告知给君上!没错!你猜得没错,我的确不会将你行刺之事戳穿、因为我不想你死!可是温涟、你能不能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一想,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我尚且不愿你出事,为何你与温融生而同胞反而要处处陷害他呢?!你以为温融是傻、是没有能力对付你吗?他不是!他是从未将你想得这样龌龊过!”“——这次我也不求你、也没有另外的条件再来与你交换,你想怎么样你请便!我自会想别的办法!”
说完这些话,东陵叆提起裙摆转身便走,她的气息急过她的脚步,以至于人已经进了成阳殿的院子,那急喘的呼吸声还停留在温涟的耳畔。
温涟有些呆滞地看向她一步一步朝着主殿而去的身影:踉跄着、却倔强着一步一步地上了石阶,跪到了温融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了温融的肩上。
他远远的,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能看见,熹微的宫灯下,温融皱着眉要把披风再披回到她身上,她犟着不干,温融便气恼不堪地出声喝她。他忽然心像被这夜幕下的凉意裹噬了一般,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人影,喉头酸涩,一抬头想忍掉眼中晶闪的泪光,却看到一片黑幕般的夜空中,一朵一朵地飞落下来些洁白剔透的花儿,落在他的额上,却化成了一小滩水。他任由那雪花飘落在他温润的脸上,迟了,无声地问:你我之间,原来只是一面之缘这样薄薄的情意吗……?
温涟静静地在宫门外站了许久,等到地上渐渐被雪花儿都落白了,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没入了长街。
过来寻世子妃的人正巧与温涟对面而来,见了他迅速地行了礼,便往成阳殿来。一进院果然看见世子妃陪着世子跪在那里,领头的内侍赶忙上来把备好的衣物给东陵叆披上,又唠唠叨叨地说先就是往成阳殿来寻的,哪知没有见到世子妃的影子,这又满大宫地兜了一圈儿实在不见人才又回来的,没成想您真的在这儿。可真是吓死奴才们了,这天又下了雪,万一有个好歹可叫奴才们怎么交差。又急忙吩咐后头的小内官,叫萧姑姑和蔻笙掌宫也都别找了,世子妃找着了。
东陵叆听见他说下雪了,也不理他唠叨,也不管温融在一旁狠瞪她,竟转头开心地叫起来:真是下雪了啊!
温融见她方才还是愁眉苦脸的一张小脸这会儿竟放了晴,忽然自己的心中也莫名轻松了起来。可他还是严厉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交给内侍,道:快把世子妃带回去,请御医好好瞧瞧。
东陵叆却丝毫不买他的账,捧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扭过来对着院子,兴奋地说:“你看!快看!下雪了呢!”
温融哭笑不得,现在不是看雪的心情吧……?他用自己的披风把她裹紧,对她冰冷的耳朵哈了口气,柔声劝她道:“是啊,下雪了,天更冷了,趁地还没结冰变滑,赶紧跟他们回去,好不好?”
东陵叆仍旧不起身,倒附耳对温融道:“你别担心!我来之前做了功夫的!我这衬裙下头穿了两条棉裤,一点儿都不冷跪着还不疼!”
“……”温融无语,这个丫头,怎么讲不听呢。跪上一晚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何况她有孕在身……这样万分不可,他于是严肃起来,开口要下人们来硬的把世子妃架回去,却听见东陵叆一把兴奋又温柔的声音在他耳旁说:“我们东陵啊,位置比较偏南,所以很少见雪的……我上一次看见雪,大概都是七、八年前了……而且……”她忽然面色微红地转过脸来看着他:“这可是初雪哎……能和你一起看初雪多好啊……”
“……”她的几句话令温融的心立刻暖了起来,严肃的面目也软了下来。他望着她,把落在她头上的一朵小雪花小心翼翼地捧下来,交到她的手里。
东陵叆才兴奋地接过,成阳殿的大门突然从里被人打开,他二人齐刷刷望去,却是温贤的首领内侍,见了温融立刻上前来道:“世子殿下快回去吧,君上免了您的跪罚了。”
“……真的?!”东陵叆听见立刻弹了起来,又搭手去扶温融。
温融一面借着她的臂膀一面就着内侍的力站起身,一面回问首领内侍:“父王为何又肯免了我了?……”
“这……”首领内侍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阵道,“用君上的话说是……世子与世子妃二人吵得君上不得安宁,所以放您回去……”
“……”
“……噗、哈哈哈哈哈……”温融听见这样的说法不知是喜是忧,东陵叆却哈哈大笑起来,她急挽住温融的手臂道,“别管是为了什么了,快回去吧,你看你都快冻成个冰块了。”
“……”温融见她笑开了花,便也不再追问,辞了首领内侍,又打发了藤青宫的领头内侍去给衍后回话,二人便由众宫人内侍簇拥着回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