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那里，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动作轻之又轻，怕这个梦被我戳碎了。他捂住我嘴巴的手忽然便移过来扼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好像要把我的手腕捻断。
他将我的手狠狠甩开，沉着声音冷冷道：“我是温涟。”
碎了……梦终究还是碎了……我闭上眼睛，流完最后一滴眼泪。然后抬眼看他，说我知道。
他恨得咬紧了下颔，眸子里的怒火快要燃烧出来。
我不说一句话，在他身边没有意义地站着。
他终于忍不住，恨恨地对我道：“你利用我出了宫，闹到全天下都与我为敌，见了我倒还是一副我欠了你的样子？！”
我吹了早风，头越发疼起来，疼得眼冒金星，他的话我只听得进，却没有那个脑力去分析去反驳，连带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到了这里又来跟我说这些话，我都一时想不清楚。
“死了吗？！为什么不回话！”语气依旧凶狠，我只怕我再不说句话，他就要掐死我了。
这样的温涟，简直太熟悉了。那时谷底受伤，可不也是这样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逼着别人救他。我嗫诺了一句：再不走，我就叫了。
他没听清，却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提着我就往避风的地方走。见我还不说话，他便自说自话起来：“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折腾都没用！你也不看看如今什么形势，凭着你东陵的几个人马要跟我斗，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儿！你赢不了的！温融更加赢不了！我兵马在手、遗诏在手，王位我要定了！”
“……”
“我来只是想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不想伤害你，你若不想你的东陵子民跟着你白白丧命，就叫你爷爷歇战收兵，我既往不咎，往后他依旧做他的东陵郡王，东陵依旧是你的东陵！”
我昂起头，发丝有些乱，却也顾不得，“那温融呢……？”
“……”他像吞进了一个囫囵枣，喉头上下滚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你要杀了他对不对？”
“……”
“温涟，你要杀了他对不对？”
“……是！我要杀了他！这都是你逼的！你若不启诏出宫，若不发文勤王，我可以留他一命！可如今，他非死不可！”他终于说出了口，眼中带着急怒的猩红，像一头刚刚啃食完猎物的野兽。
我望着他，无奈地笑起来……是啊，若不是我启诏出宫，兴兵讨伐，温融可能还有一条活路……可是……他哪里会在你的手底下找活路……温涟啊，温涟，你对付了你哥哥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何性格吗……
我脊背微挺，以冷漠不屈的声音对温涟道：“你回去吧，这场仗，必须打。”
“你！”
“原本我还担心……五万人对十万人，哪里来的胜算……可你今日来见我，又要劝降我……我反倒心中有数了。”我说完，将他披在我身上的斗篷还给他，转身就走。
他冲上来拽住我，捏得我的胳膊生疼。
我看着他，咬咬牙忍着疼道：“你要么现在走，要么和我僵持着惊动了守兵，你想走也走不了！”
他目光中的恨意越来越浓，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小，终于放开了我。我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而他也没再追上来。
我回了营，立刻往爷爷住的主帐来，天还未亮，爷爷还在睡觉，守在外头的守兵进去通报了好一会儿，才让我进营。
爷爷昨晚估计也睡得迟，此刻在烛火底下坐着，越发显得苍老。我又诅咒自己的任性，可刚刚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我必须要告诉爷爷。
爷爷见我呆站在下面，招手要我过去坐。我倒了杯热茶给他，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
爷爷倒没紧张其他的，只是担心我受伤了没，又疑惑既是谈判，怎么不找他这个主帅谈，却要找我。
我反应过来爷爷是不知道我与温涟之间的事的，于是连忙搪塞，把事情的焦点引到两兵相接上头来。
爷爷与我也是相同的想法，温涟既想收降，恐怕心中也是惴惴，至于他不安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这能让我们平添几分把握。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天便亮了，爷爷略显疲惫，忍着哈欠，强打着精神。我劝他再睡会儿，他应了，我便出了主帐，往自己的帐篷回。抬头却见璵璠往这边来，我惊异，他亦吃惊，对我作拱，问道：“世子妃怎么从主帐里头出来？”
我说有事见了爷爷。又问他：“你们这么早便议事吗？”
璵璠点点头：“形势迫在眉睫，没有耽搁的时候。城里的探子昨晚来报，公子已到了湲咸城内，想必集结兵力，蓄势待发，我们必须早做部署。”
我点头，璵璠便请礼绕过我，进了爷爷的主帐。我心情一时复杂起来，既担心战事，也担心爷爷的身子，早知道，我便不该那么不懂事，天还未光便去叨扰他，他这一晚，不知只睡了几个时辰。
正发呆，英儿忽然窜到我面前来，说早上起来没见了我正在到处找，没想到我在这里。
我有气无力地对她笑笑，忽然觉得肚子饿得狠狠地疼起来。便对她道：“我们去伙夫那里弄点吃的吧，顺便给爷爷他们也拿些吃的。”
于是和她一同去了伙夫营，那里支起了火，正在熬汤，整整五十大锅，蔚为壮观。米饭是吃不上了，只能就着汤吃干粮，这就是行军人的伙食。见我来，他们要开小灶，我哪里好意思，这时才明白，原来昨日雪赞教训我，是有道理的。
英儿替我舀了汤，掰了一块干饼给我，我开着嗓子往下咽，英儿看我的样子，有些为难地问：世子妃是不是吃不下？
我笑着说：“这一吞一咽就下去了，怎么可能吃不下。”然后吩咐她吃完了，去把爷爷他们的早饭准备好。
英儿备好汤和干饼时，我也吃完了自己的，雪赞却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吓得英儿又是一颤，我白雪赞一眼：“以后别这么跟地里钻出来似的，容易吓到人。”
雪赞笑嘻嘻的，看了英儿一眼，兜到我面前来：“世子妃姐姐今天心情好了呀？肯吃饭了，肯拌嘴了！”
我无可奈何地扯扯嘴角，傻小子，这叫苦中作乐懂不懂？若不这样，温融怎么办，肚子里的这个小的怎么办。大战在即，我总得……找个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也不和他多说，我带着英儿去给爷爷他们送早饭了，身后直听着伙夫们喊：小祖宗，你怎么又来了——小爷——那不能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