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秀跪在我面前,一边流泪一边颤着声音道:“世子妃应该知道,公子是姜华妃之子,姜华妃与如今太后,当年是十分不合的。十年前,姜华文公欲拉当时的王后下马,扶自己女儿姜华妃上位,两虎相争,姜华一室棋差一招,让王后侥幸逃过,那次之后,姜华妃无心恋位,主动奏请君上带着公子远赴封地了此一生,君上恩准,姜华妃以为,余生可安。谁知!谁知王后狠毒心肠不肯放过,去封地第三年便下毒害死了姜华妃!那是那年除夕啊!公子年纪那样小,却亲手把那杯酒水递给了娘娘,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妃!那是王后赐的酒、王后赐的酒啊——世子妃,您用您的心想想,教公子如何能够不恨王后、不恨世子?!他原本无忧无虑平安美好的人生就被他们母子这样毁了!彻底毁了!您以为公子自己好受吗?他是顽劣、是不羁,可绝不是狠毒冷恶之人,是仇恨、是仇恨把他变成了这样啊——娘娘去世后,他一天一天地变,一天一天地让仇恨深入骨髓。姜华文公对他要求又甚高,每日每日地提醒着他自己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他活着,活着的每一天都犹如在地狱啊……您再看看世子!出水国堂堂正正独一无二的世子!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转,他是天之骄子啊……他把庶子踩在脚下、他眼里什么都装不下,他可知道他踩的是公子的自尊、公子的善良?!他知道什么……他能知道什么……他高高在上,如今王位也是他的,他杀死公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说到最后,西秀的声音越来越弱,泪哭花了脸,瘫坐在我的脚下。
我死忍着泪看着她,死咬着上下齿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温涟身上有故事,可这泪却也不仅是为他流的,更为温融,为衍后,为逝去的君上。他们本是至亲关系,却为权力争夺,弄得家非家,亲非亲,一辈子的时间那么短,都用在了报复与仇恨上。谁是谁非,我评断不了,也轮不到我来评断,只是陷在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恩怨情仇之间,我觉得好无力,好讽刺,好想一走了之。
——可怎么能够?
我扶起西秀来,劝她不要哭,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可绝望。她双目如火地望着我,眼神里全是热烈的期望。我不敢看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为温涟做到哪一步。多了,怕伤了温融,少了,又怕他性命不保。我深叹一口气,再要说话,却隐约听见有说话声传过来,八成是采 花去的肃鸢和思锄回来了。
我怕人看见她,急忙叫她快走,她走时亦不放心,一步一个回头地看我,思锄与肃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实在无法了,才一翻身出了宫墙,而我也暂且松了一口气。
思锄她们并没有起疑,我也不打算将此事告知给思锄,因为我知道,以她的立场与想法,是绝对不会允许我搭救温涟的。可无论如何……我得保住温涟的一条命。
晚饭时我没有心思吃,随便喝了些汤水便回房休息,早早地就睡下了。思锄以为是我孕中身子重的缘故,也没多心,交代宫人不要扰我,留我一个人在寝殿休息。
可我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温涟的事,他过往予我的情分,他不幸的身世,都像紧箍咒一样惹得我头疼。
我静静地想:我若要想从温融手中救下温涟,必定要力排众议,可我在朝中并无势力,除了玙璠与雪赞尚且与我交好,其他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更何况,朝臣之中恐怕多数是要温涟死的,就算有心偏帮温涟的,此刻风口浪尖,也不会傻到站出来替他说话……我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却只有一点我是有些把握的……那便是温融。我一直笃信温融不会做出杀亲夺权之事,彼时与温涟相争,也是他在明温涟在暗,他在我面前从来磊磊落落,不耻一些卑鄙的勾当,所以……若是直接向他求情,或许温涟还有一线生机。
但,若是如此……我就要打破与温融之间的坚冰,屈意求好,找到机会,再替温涟说情……我苦笑,我竟然要假情假意地去讨好温融,欺骗温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原来真情真意地对待,是一件这样难的事。
民话说,人在深宫中,片刻不由己,原来是句极确切的话。我从前体会不到,如今却渐渐开始明白了——宫里头的人,是没有能力单纯地去爱一个人的,他被四面袭来的羁绊痴缠,他做不到。想至此,我心头不禁一凉,一个念头涌上心来:温融他,可曾用一颗纯粹之心来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