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一阵嘈杂声和一股大力拽醒的。
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群人站在眼前,双手被人拖着,身子已经半离床榻。
正前方有一人站在那儿,很有气势。看服饰,应该是正五品主管姑姑,各宫妃子处最大的宫女,每宫一人。
只不知眼前的这位是谁,为什么又聚集这么多人在我这里?看他们神情,虽不至于凶神恶煞,至少看得出,不是好事情。
难道是玉昭仪的衣衫?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它正在我的衣橱里,我都还没送出去,不会是这个原因。那是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领头的那姑姑说:“既然醒了就随我走一遭吧。”
话音一落,就有人拖着我的手将我曳了起来,好在我睡之前没脱外衫,否则只怕这些人也不会给我整理的时间的。
摇摇晃晃、推推搡搡,来到一座殿宇前,我抬头看了看,是晨露宫。
穿过院子,进入正殿,红色的长陵随风飘飞,殿里的装饰也多偏红色。
脑海中不自然的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只有她能将红色穿得那么明丽魅惑,估计也只有她如此喜爱红色。
殿里跪着一人,背影十分熟悉,正轻轻的抽泣着。
那人感觉背后有人来,于是朝后看了一眼。
我怔在当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半梦。
她泪眼迷蒙的喊我。
我还没从这漩涡中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她泣不成声,“我把衣服……帮你交……他们催……又要打我……坏了……”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通,我大致理解了意思,大概是有人催她要衣衫,她送了过来。后面又是打的又是坏了,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坏了?”
“衣服坏了……他们……他们要打我。”原来如此,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明白了。
仔细看了看半梦,除了脸色惨白,估计是给吓的,其余还好。应该还没来得及受罚。再说,衣衫是我负责的,要罚也当罚我才是。
只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衣衫怎么会坏呢?
能给我答案的看来只有这宫殿的主人了。
等了一盏茶时间,一道婀娜倩影徐徐步出。
果然是她-玉昭仪。
心里忽然闪现出不好的念头。
感觉像是掉进了一张网,从接衣服到洗衣服到送衣服,一环接一环似的。
“参见玉昭仪。”
“起吧。”她懒懒的抬手,却也是极具风情。
满怀心事,倒是没多时间去关注别的,只希望快点了解事情真相。
“敢问玉昭仪,半梦所犯何罪,您将她押来此处。”我故作平静问道。
“放肆,就凭你,也敢质问我家主子。”训斥我的人正是刚押我过来的姑姑,我忽然想起了红颜似乎每个妃嫔身边都有那么一个厉害的宫女。
我看了看上座的玉昭仪,她还是刚才那副神色,似乎没听到姑姑的话。心知她不过是想让她的宫女试试我的反应,顿时心里掂量起来。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她找到错处,于是和颜悦色回道:“还请姑姑莫脑,奴婢只是想向玉主子问个明白,难道这也不可以?”
“这……”,姑姑一时语塞,不好作答,于是将眼神看向玉昭仪。
见此,我断然明白心中猜测十有八九不假,却是玉昭仪想试探我。
玉昭仪灿烂一笑,摇了摇头,对那姑姑娇笑道:“乔伊,早跟你说这位诗雅姑娘不是表面上那么柔弱你还不信,这回可是服了?”
被称作乔伊的姑姑,面色一僵,尴尬的朝玉昭仪竖起了甘拜下风的手势:“老身看走眼了,还是主子看人明白。”
玉昭仪听完,又是掩嘴一笑。
我被他们主仆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
玉昭仪说:“今儿一早我让人去取衣衫,回来打开一看,不仅原来的那处没补好,还多了好几处破洞,乔伊顿时发了脾气,恁说是你不知好歹弄坏了我的衣衫,所以我就和她打了个赌,要是她能让你认罪,我就服输。偏偏你一句话就掌握了主动权,让她再无话可回,就只能向我认输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玉昭仪一解释我大致明白了,应该是玉昭仪使人去取衣衫,然后半梦将衣衫交给了来人,回到晨露宫后发现衣衫坏了。
这衣衫到底是怎么坏的呢?
“多谢玉昭仪信任,诗雅感激不尽。”我福身谢道。
她樱唇轻启:“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也不枉费我的一番信任。”
“还请玉昭仪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查清此事。”我请求道。
“这事倒好办,只是这件衣衫非同小可,它原是疆源国进贡来的贡品,皇上将它赏给我是为了参加数日后的宴会,如今这衣衫坏了,倒是不好交代。”玉昭仪正色道,说着将衣服展开来,我们绣成的围边被剪破了好几处,这件衣衫被毁得不成样子,着实可气。“诗雅可有办法将它遮掩一番?”
我指着这围边对玉昭仪说:“昭仪可喜欢这花样?”
玉昭仪嫣然一笑:“这花样配上这衣衫倒是别致,初见到就已喜欢上了,这个也是我选择相信你的原因之一,能够去了解我喜好的人必定心思细腻,断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她喜欢,这就好办了。
于是点点头说我能做到。
“乔伊,你去跟大姑姑说一声,我宫里正缺两个人,将诗雅和那个丫头调来我晨露宫”,说着指了一下半梦,“来到我晨露宫必定不会亏待你,这几天你就负责好好整理这衣衫,至于其他事,自有我替你做主。”
我仔细的盯着玉昭仪看了半晌,她眼睛深处是一片真诚,我微微动容。
轻声答了声谢,扶着半梦跟乔伊下去了。
只是心中不免被玉昭仪的事缠绕,当她调我来晨露宫的时候,还能想到将半梦一起调来,那一刻,我的心被震撼了。
不得不说,这个玉昭仪,着实是个妙人,难怪皇上会宠爱她。
又想起了如焉,不知她目前如何,皇上会不会因为宠爱玉昭仪而冷落她呢?
预料到可能会遇上他,却不想会这般早,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要下匙的时候,我发现修补衣衫的红色丝线所剩无几,所以出门想找乔伊姑姑要些来。
走到院子里,赫然发现今晚月色真好,月光清华,铺洒出圣洁的光辉。
从袖中飞出白绫,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轻功已生疏至此。
为了不让它退化的太厉害,决定练习一下。
于是甩开白绫跳了一舞。
轻功虽生疏了许多,但好在越跳越熟练,后面高难度的动作还算圆满完成。
气喘微微,不过心里高兴,许久不曾这样放开过自己了。
忽然觉得这个样子才是我的本真,皇宫里待久了,渐渐的压抑起了自己性子。
变得我都不是我了,这样一点也不好。
深吸一口气,继续来时的目的,他们过会都要休息去了,所以得赶紧找到乔伊姑姑把绣线拿回来,否则今晚可真无聊了。
一转身,却看见那株光枝桠的梅花树下一道颀长的影子,定睛一看,是他。
他明亮而幽深的双眼直直的看着我,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他站在这儿有多久,又看到多少。
明黄的衣衫熨烫得整整齐齐,高硕的身影上印着淡淡的清辉宫灯,背着光站着,表情有些模糊。
看到他,会不禁想起和风王逃走的那晚,风王跪下来请求他;会想起风王在江南生死未卜时他将我罚去了浣衣局;会想起他曾那么温柔地待我的如焉姐姐,而今却流连在另一个女人的宫殿。
想着想着便觉得他罪无可恕,脾气一上来,就开始不顾后果。
狠狠的瞪了尧泽一眼,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压根儿没想过,他是帝王,只要他想,他可以判我藐视皇上,给我更深更重的惩罚,甚至将我发配去更远的地方。
回到灯光低暗的房间,后颈发凉。
不怕惩罚是假的,浣衣局的生活太过艰苦,我是吓怕了。骨子里的傲气让我不能被人看扁,才忍着手上一阵一阵的剧痛装作若无其事。
怕,我怕极了,我怕他一生气将我送去更偏僻的地方,这样我将会断绝风王的消息。
能选择回去跟他道歉,然后当做没有发生过么?
算了,最后的骄傲告诉自己,我所做的是对的,有种他的惩罚就更猛烈点吧。
拿起绣针,左右也下不去手。
悠悠转转在德馨宫前驻足凝思,江南已许久不曾传来讯息,我无计可施,最后想到了这里。
宫人认识我,帮我进去通报。
德妃还是淡淡如清水一般的模样,静静地立在窗棂前,眼光慵慵懒懒的看着窗外,此刻下起了细细薄薄的小雨,像一片烟雾,点缀在绿色的草木之间。
我放佛从她的背影里看出了寂寥和一缕忧伤,就在她转身之际,飘然不见。
我想兴许是我想多了。
“你来了?”淡淡的一句话,她说。
我踌躇着该怎么开口,见了礼后问道:“奴婢来是想问娘娘可有江南的消息。”
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她这里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她不答反问:“你怎么会想来我这里问消息?”
“娘娘也挺关心风王的,奴婢只是来碰碰运气。”说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去可是死罪啊。
果然看见德妃微微皱眉。
沉默了半晌,终是说了话:“本宫和风王是叔嫂关系,自是有他的消息。”
我心中一喜:“还请娘娘不吝告知。”
德妃眉头皱得更深,深深的看着我说:“诗雅可知道何为宫女?”
她没告诉我答案,倒是问了我另一个问题,我自知她另有深意,不敢随意回答,于是沉默不答。
于是她继续说:“宫女就是皇宫的女人,只要是皇宫的女人,不管你是宫女还是妃嫔,那都是皇上的女人,皇宫是皇上的。”
原来她是想告诉我,我是皇上的女人这一点。
想通她说的这点,心里忽然沉重起来,我怎么会愿意和尧泽扯上关系呢。
她淡淡的话语通过淡薄的空气传到我耳里,莫名的有了一阵寒意,她说:“皇上的女人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只能爱皇上,否则,那只会招致无妄之灾。”
忽然想起那晚风雷的伤,尧风的屈辱,还有风电他们的担忧。
“有些坚持既然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一直坚持?”她低低的声音似乎在呢喃。
错误的坚持吗?好像是因为我的坚持才让尧风和尧泽生了嫌隙,让风雷受伤。难道不该坚持吗?
我一直以来认为对的东西忽然倒塌,散落一地,第一次对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产生了质疑。
这种感觉好像是信心被摧毁得分毫不剩。
脚步慌乱的走了出去,只觉得背后的那道视线一直追着我直到拐弯,再也看不见,耳边传来清晰的几个字:“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我安慰自己。
可是德妃的话老回荡在耳边,我控制不住,总会不由自主的去想那些现实的东西,那些一直被我放在思想之外的现实。
我以为只要我坚持,只要如尧风说的一样坚持下去,我会得到自己的爱情,我会和他在一起。
但是今天才知道,我们想的原来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为什么我们要身在帝王家?
为什么我要入宫?
雨水像湿漉漉的面具照在脸上,堵得我呼吸不过来。
天空这么黑,我的爱情也这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