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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观丁父被逼顺楚 屈将军战败自裁

斗廉带兵打败了国君丈人的部队,班师回国时,熊通率大夫们在郊外迎接。斗氏家族更是高兴,派出了老幼迎接,由斗伯比率领。斗氏家族出了个斗缗,使斗家背上了坏名誉,现在斗廉取胜,挽回了部分尊严,所以他们要倾家迎接。

在洗尘的宴会上,熊通特意推出了一个人,这就是俘虏观丁父。观丁父等到熊通让他出来时才露面,看见楚国君臣坐在一起欢声笑语的场面,很受感动,也有些不自在。他憋着笑了一下,却笑得勉强。熊通让他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笑着说:

“观丁父啊,寡人出兵鄀国,可知专为将军?”

观丁父说:“小人不知,却猜着几分。”

熊通得意地呵呵大笑:“你的情况,你们国君不知,大夫们也不知,楚国可是知道得祥细。你世代忠臣,兢兢业业。你自小熟读兵书,立志报效祖国。可是鄀国有那么一帮无能无聊之辈,只知在国君面前讨好,却不求上进,忌贤妒能,并未给你兵权。于是你就在家预测天下战事,凡是交战,你就知道谁输谁赢。可惜呀,你们国君认不清身边的人才,却对外国使臣说什么国内没有像样的人才。你看看寡人说的可对?”

观丁父给楚王跪下来了:“大王,想不到小人在家里的演习,楚国却知道得如此清楚。大王心明如镜,眼亮如神,这是天助楚国,小人不能不服。”

“好。寡人要让天下有志之士的抱负能够施展,特请阁下到楚国发挥才能。反正你们国家不会用你,也算不得楚人挖人墙角。现授你军率之职,可好?”

“小人只有一个要求。”

“讲。”

“观丁父愿为大王和楚国牺牲一切,报答大王知遇之恩。只有一条,观丁父不能带兵打鄀国。那是我的祖宗之地。”

“好,答应你。”

熊通安排了这位俘虏,举杯向出征将士敬酒。饮过一杯,他让大家尽情发言,看看楚国下一步怎么办。大夫们纷纷发言,按一些人的意见,是趁势再打几大仗才好。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熊通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能接着打。寡人积四十年之经验,明白最重要的一条,这就是国内假如粮食不充足,老百姓得不到好处,军人的后顾之忧不能解决,打仗是不会卖力的。现在周边基本稳固,要紧的是抓住时机生产粮食。农忙耕种,农闲打仗。再则,各国经过了这两仗,一定会对我们加紧防备,这时候出战是很难占便宜的。我命令,兵士回家种地,来年再战。防卫部队由观丁父训练。”

观丁父却提条件了:“大王信任观丁父,我一个降俘,没有不尽心竭力的。只是一条。”

“讲。”

“楚国人才济济,战无不胜,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可观丁父并没有帮楚军打一仗立一功,谁会相信我这个降俘?但既是练兵,各有章法,请大王授观丁父奖惩大权。其他将军不可插手。”

“准!”

转眼到了秋后,楚国各地大获丰收,熊通认为这是先王在天之灵对他的恩惠,精神便比往常好了许多。秋高气爽的一天,他带着几个人骑马顺着沮漳河随意察看。马儿跑着跑着,不觉来到了大江边。随行的大夫们并不知道他要看什么,但他们心里明白,楚王绝不会为了散心到处漫步的。望着那一江波滔滚滚东流的江水,熊通顿时感到心潮起伏,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是楚国的,不能再画到别国的版图上。

到了一个高地,熊通下了马,说要歇息一会儿。他举目四望,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忽然问大家:

“楚先王从熊绎开始,就辟在荆山,受尽了苦难,却没有一处能够成为楚国的长期安生地。现在寡人虽然称了王,可是这个家还没有地盘,我为此而焦心。你们说说,我们要不要建立一个长期立足的都城?如果建,建什么地方为好?你们都说说。”

这时人们才知道,楚王想的是建立都城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大家老早就在考虑着,大王一问,便都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有的说荆山重要,因为那是先王的奋斗之地;有的说大江重要,因为大江南北的巴人及百濮都将是楚人的势力范围;有的说沮漳河重要,这两条河流是楚人的命脉;有的说汉水边更好,那里可以窥视中国。斗伯比等人们的意见发表完了,说:

“大王,有个人要我向大王转达她的意见。”

熊通很是意外,不觉一怔。自己的主张还没有说起过,怎么就有人在他之先想到了?“是谁?是什么意见?你说说。”

“就是荆夫人,大王的嫂嫂。”

闻听是嫂嫂的意见,熊通马上严肃起来:“说说,嫂嫂是什么意见?”

斗伯比道:“夫人在大典之后就病了,那****去探望,她对我说,大王肯定要考虑建都城的问题,她说如果大王问起这件事,就要我一定转告她的意见。她说,沮漳河是楚人的命脉,荆山是楚人的地望,大江汉水是我们的未来,假如选都城的位置,就一定要选在能够控制江汉,保护荆山,傍依沮漳的地方。”

“那么你的意见呢?”

斗伯比说:“我同意夫人的意见。”

熊通点头称是:“说的好。就这么定了,找到能够达到这几条要求的最佳位置。”

斗伯比早已胸有成竹,便说:“大王,这个位置并不难找。您看,这里是沮漳河汇入长江的地方,假如都城定在这儿,离汉江太远,而且离我们现在的居住地也太远了些,不容易照顾。我们面对西北往前走十里路,正好照得着四面。”

熊通上马:“前面带路,走!”

十几骑如箭似地往西北方向飞驰,不一会儿到了一个高地,斗伯比勒住了马。熊通也停了下来,要他讲。斗伯比用马鞭指点着:

“您看,往东北是汉水,那边有权城控制;往西北是荆山,荆山里有古楚王城;往东是沮漳河,往南是长江。都城建在这里,就可以策应四方,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熊通瞪了他好一会儿,笑道:“你来过好几次吧?”

斗伯比也笑了,说:“自从荆夫人说了之后,我时刻等待着大王询问,这里都转遍了。”

熊通长舒一口气说:“天赐寡人你们这些贤大夫,我熊通如果不好好地为我们楚国打好基础,就愧对了大家。就这么定了。”

有人又提出一个问题:“大王,平地建都城,可是个规模宏大的工程,楚国的民夫只怕不够。”

莫敖屈瑕这时插了一句话:“不要紧。”

大家都明白他是什么意见,便都笑了。

武王四十年,即伐邓的第三年。

一日上朝议事,熊通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休战三年了,三年来我楚国内风调雨顺,老百姓生活安定平和。外面也没有谁挑起事端。假如楚王是天子封的,我们满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可是我们是自封的,还是坐在危险地方,屁股下不稳。各国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骨子里谁知道?我们一不能让自己人忘了自己是谁,二不能让诸侯各国太安逸。你们都说说,现在该如何做?”

大家都思考着,没有急着发言。

熊通见观丁父站在末排,远远地点名:“观丁父,为寡人出个好主意。”

观丁父只好站出来,跑到前排跪着,大声道:“末臣观周边,各国都是笑脸,出兵征伐没理由。但笑脸背后有异心,又不能心里没底。以观丁父看,莫若由楚国发起大会盟。参加者不一定都是楚国的朋友,但抵制者一定是我们的对头。”

“说的好。再说说,怎么会盟?”

“不用约好什么地点或什么时间,不如拖着部队走到哪儿定到哪儿。这样也可以惩罚到哪儿。”

“好,就这么定了。马上给各国送信。莫敖执行!”

楚国不知哪些国家还对楚国不满,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挑起事端。熊通越想越觉得这点子好。已经给东边的贰国、轸国去了信,让莫敖屈瑕带着部队随走随定盟约。这是远交近攻战略的延续,结交了这些国家,那么靠近楚国的郧、鄢等国就失去了东边的盟友,更好被楚国驾驭,楚国向东南扩展就有了跳板。同时这也是分清敌我友的有效办法,楚国要看看是哪些国家对自己心怀二心,还要看哪些国家敢于向楚军发动进攻。

用这个方法果然就找到一个对头,这是郧国,斗伯比的舅家。斗伯比的母亲就是郧国国君的女儿。接到楚国的信,郧国国君就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对策。

事情是明摆着的,国君和大夫们都明白会盟对郧国意味着什么。轸和贰正在郧国的南北两边,他们与楚人结盟,等于是对它的包抄,将对自己的国家十分不利。君臣分析了楚国与各国的关系,认为许多国家虽说表面承认了楚国的合法性,但骨子里却恨着楚国。如果这时有人出头给楚国一点教训,不光自己国家可以趁此站立起来,而且会使楚国与盟友解体。谁来当这个领头羊?除了自己再无别人。于是他们一致决定抵制。

接到楚国的信的第二天,郧国就派出了能言会道的谋臣跟随国、绞国、蓼国、州国四个周边国家密谋策划,要趁楚国路过郧国时突然发起进攻。

郧国对楚国不满的另一原因,则是大夫斗伯比的缘故。斗伯比是熊通的祖父若敖的小儿子,是斗缗的兄弟。若敖的小夫人是郧国君主的女儿。若敖死了,斗伯比的哥哥熊坎即位,没有了斗伯比和母亲的地位,母亲便带着儿子回到了郧国。没想到,斗伯比长大,又将他的表妹,即现郧君的女儿勾上了,并且使她怀了孕。斗伯比在舅家出尽洋相,母亲难以做人,只好带着他再次回到楚国了。斗伯比的表妹生下个儿子,郧公的夫人气得要命,趁郧国公不在时将孩子扔到了云梦。恰好郧国公打猎到了那里,见一只虎在给一个孩子喂奶,吓得不得了,回去就对夫人讲,夫人偷偷地让人又将孩子抱了回去,然后,将女儿连同孩子撵到了楚国。

郧公夫人发誓不认这门亲,要跟楚国友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郧国不吃楚国那一套,宁可打一仗。

按照楚王的命令,屈瑕拖着部队到处与诸侯订盟。当部队开到去郧国半途时,屈瑕忽然接到探子送来的数国联军的消息,他忽然没了主意,命令部队停下。

屈瑕乃熊渠大儿子熊母康的后裔,熊母康被封句亶王,句变音成了屈,屈便成了姓。因为在熊通当了楚王后忠心耿耿,每次熊通领军征伐时他都冲锋在前,熊通便将他封为带兵的最高长官,称作莫敖;同时封屈地为他的食邑,他便同时以封地为姓,名屈瑕了。没想到,这位貌似颇能领兵打仗的统帅,独自领军作战时竟没有多少主张。他的副将是那位打败了邓鄾联军的年轻将军斗廉,正要跟斗廉商量怎么办,斗廉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屈瑕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有一位将军却正在野外视察。他就是斗廉。斗廉的资格和权力比不上屈瑕,却堪称智勇双全,颇有谋略。他观察了郧国的动静,心里有了底。回到大帐原准备向主帅汇报,见主帅一筹莫展的样子,便知道屈瑕为什么事着急。他以楚国的利益为重,主动向屈瑕汇报说:

“我去看了地形,郧国军队驻扎在郊野,这是准备对我们搞突然袭击的架式。但是他们只准备打我们,却没有防备我们会得到消息,更没有想到我们会主动进攻。另外他们约好的四个国家的人都没到,他们一日数望,巴望他们快快到来,其余的军队没来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您可以往后退一点,驻扎到郊郢,戴断那四个国家军队的通道,我带领锐师连夜打过去,保证可以取胜。我看得很清楚,郧人恃他们的身后有城,再说斗志也不高,如果打败了他们,另外四个国家肯定就背离了郧国。”

屈瑕问道:“我们要不要请示大王再派些军队?”

斗廉对这位主帅的见解很感遗憾,他不得不耐心地解释:“战争的胜负在于军心的一致,而不在于人多人少。昔日商、周军队数量和装备都很悬殊,但商军却不敌周师,这您应该是听说过的。现在部队都已出来了,再派些军队赶来又起什么作用?再说等大王把军队开出来了,四国的军队也早已到了,那不是无谓的牺牲吗?”

屈瑕还是下不了决心,他说:“这样吧,我们先占卜。”

斗廉道:“占卜是因为不知道前途才卜的,现在一切都了如指掌,卜了有什么益处呢!”

屈瑕反正拿不定主意,此时只好听斗廉的。“那好吧。”

傍晚时分,屈瑕拖着部队撤到了郊郢。郧国军队看见楚军撤离,更加确定这一仗可以打赢,只恨另四国的军队迟迟不到。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撤走的只是一部分,另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早已隐藏着,只等天黑。

到了夜半,斗廉带着早有准备的精锐部队,趁对方不备时突然杀了过去,直冲指挥中心大帐。果然如斗廉所料,郧军毫无防备,连指挥中心都黑灯瞎火,大家都在睡觉。楚军突然打来了,郧军顿时乱成一团,队伍溃不成军,大喊大叫着往自己城里飞快逃命。

这一仗,郧国军队一败涂地,楚军却缴获了大批装备。

另几个国家的军队原本就没有打算跟楚人交锋,边走边观望。如果郧国打赢了,他们也许会参加进来,因此故意走得很慢,同时派了许多了打探情况。走到半途,听说楚军将郧军也打败了,不得不承认楚国的权威,马上将部队开了回去,另派使者如约去参加会盟,让屈瑕胜利地与他们盟誓。

屈瑕拖着部队转了一圈回去,楚城内倾城出动,夹道欢迎。这可是楚国有使以来最大的胜利。屈瑕自以为功劳天下第一了,一路上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熊通只顾了高兴,并没有细问那仗是怎么取胜的。他感到欣慰,这足以说明,楚国已经得到好几个诸侯国的承认了。更主要的,现在知道可以打谁了。他在肚子里发狠:我要叫你们所有诸侯都承认我!

但熊通的心事是修城,都城修起了然后是接来卞和,剖出荆山之宝,向世人展示。不幸生命太短暂,要干的事情却又太多太多。新城尽管已经被大家认可并早已动工,但民夫很少,像这样修下去,只怕要修几十年。他时刻担心自己一病不起或是突然病故,那样的话,就将会使楚国的基业半途而废。他的理想是要给子孙后代留下磐石样的基础。这个基础是能够经得起灾荒或一次两次失败的强大后劲。

他早就瞄准了北边的罗国和卢戎国,可是无由向罗国进攻,经过谋士们精心策划,熊通终于向绞国开战了。兴师问罪的理由是,郧人串联打算对楚国搞袭击的也有绞国参与。

打绞国的意义不在绞国本身,而是引罗国上钩。楚国的西边庸国不足为虑,而北面的罗国却比庸国强大得多,罗国从来对楚国都是阳奉阴违的态度,只要楚国被罗国瞅住空档,一定会对楚国下手,那样就可以给楚国以口实。他们现在就是要找罗国的把柄。当然,绞国的存在也是问题之一。与绞国相隔不远的庸国早在熊渠时候就给了他们教训,庸国是不敢对楚国轻举妄动了,但绞国的存在,必将给鄀国谷国做出榜样。出征绞国,乃一箭双雕。

熊通亲自出马,率领大部队开到了绞国城郊,绞国却还没有人察觉。指挥者仍为屈瑕。有熊通坐镇指挥,屈瑕的胆子就大得多,脑子也比独自作战好使。他将军队驻在绞国的南门,想着如何打赢这一仗。

绞国乃是山城小国,这次屈瑕的判断很准确。他说:

“绞国是个小国,又没见过世面,必然没有多少谋略。”

屈瑕请求派几十个人到城门不远的山上去砍柴。熊通同意了。于是,屈瑕派了许多人到城附近山上砍柴,故意引导绞人的注意。果然不出所料,绞人听说楚人在城外活动,倾城而出,一下子就抓到三十个楚人,押进城后全城都高兴得不得了。都说楚人厉害,其实也不过如此。他们将几十名楚人捆了一夜,第二天将他们赶到地里劳动。

谁抓住楚人谁就多了劳动力,多了仆役,这个便宜调动起了绞国人的积极性,于是纷纷出城抓楚人,一时间,竟如大水将大鱼冲上了岸,人人都亢奋着。

楚军迂回到北门,见绞国人如水往外涌,看看到了火侯,大旗一挥,楚军从山上如乌云盖顶杀了下来。守城的没有多少兵,那些兵也被抓楚人弄得兴奋不已,突然杀来了楚国军队,没几个人敢于交手,都返身往城里跑了。楚军如赶鸭子似地直往城里追,没花多长时间,就攻进了绞国国君的大殿。绞国国君真是个没见识的山里头领,面对威武的楚国君臣和将士,只有张大嘴巴。楚君说什么他们依什么,其结果跟以往一样,订立了城下之盟。

伐绞其实不过是个小战役,楚军一边跟绞国周旋时,就密切注意着罗国的动向。他们注意到,罗国蠢欲动,肯定上钩。

这是由南而北的远征,楚军故意经过罗国的地盘,有一支队伍过河的时候,看见了罗国的兵士和旗帜,那支人马一直跟着他们。后来竟然有人在远处清点楚军人数。多少年后证实了他们的观察,那个清点人数的大夫叫伯嘉。伯嘉只顾要将楚军人数清点准确回去向罗君复命,却不料一而再再而三地清点,竟被楚军观察得一清二楚。

这说明,罗国有意要进攻楚军。他们为什么要来清点人数?显然,罗国国君意欲趁楚国内空虚发动突然袭击。有人把这些情况汇报给熊通,熊通下令,将主要人马隐藏起来。罗国按伯嘉清点的人数计算,断定国内还有主要军队,才没敢向楚国发起进攻。等楚军打了胜仗回来,他们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罗国的行为却正好给了楚人以口实,熊通要的就是罗国出头,他好灭了罗国拉民夫去修城。遗憾的是罗国没有发动战争,便让这口实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又过去了一年,罗国终究没有动作,熊通等不及了。到了春天,便派莫敖屈瑕带兵攻打罗国。这次熊通没有出马,他以为,罗国没有什么战斗力,有屈瑕带兵就足够了。

但他没有料到,这次却失算了,楚军吃了大亏。

出征前必须祭先祖,以求得先祖在天之灵的保护。在家的大夫也得参加这一仪式,斗伯比作为宫廷大夫,代表在家的臣民前去送行。他们一起祭了先祖,然后斗伯比还得向出征的统帅敬酒。万没想到,斗伯比从侍人手里接过酒杯举向屈瑕时,屈瑕却上了马,望也没望斗伯比,就挥手命令队伍开走,将斗伯比晾在那儿。

斗伯比端着没人接的酒愣了好半天。见部队都走了一大半了,只好往回走。坐车回来的路上,倒并不为个人的遭辱感到气愤,而是预感到这一仗有些悬乎。屈瑕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谦虚的态度,仿佛天下是他挣来的,竟然对他这个代表不冷不热。队伍开走,说走就走,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更没有互相的揖别。这是典型的狂妄。斗伯比静心沉思,两眼紧闭,一路上不发一语。为他赶车的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斗伯比说,我不是不舒服,而是在琢磨莫敖的神态。

斗伯比听这声音很熟,睁开眼,发现为他赶车的竟然是军率观丁父。他知道观丁父是一位帅才,只不过是个降俘,暂时还没有他施展才能的地方。他理应随屈瑕出征,这时为他赶车,一定是有什么话说,便命令赶紧停下。

“军率怎么赶车了呢?”

观丁父说,大夫走得急,恰好车夫不在,而自己也没事,就如此这般了。但斗伯比不认为他是没事了才赶车的,他要下车,却被观丁父拦住了。他向观丁父一揖说:

“军率一定有事,请直言。”

观丁父说:“斗大夫其实已经看出来了,莫敖独自带兵伐罗,而罗不是一般的国家,他们深知楚人的用兵之道,如果轻敌,这次只怕凶多吉少,大夫应该把这一情况报告大王才是。”

斗伯比叹口气:“我们所见略同。你看他趾高气扬,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以为打仗跟做工一样,可以驾轻就熟的。我为他带的军队担心。这可是国家所有的军队啊!”

观丁父不再说话,抽了马一鞭,快速向王城赶去。

斗伯比下车就直奔王宫,来不及跟观丁父客套,跑步去见楚王。而这时候,观丁父扔了马车骑上快马,飞速追赶部队去了。原来他是随军的将领之一,见屈瑕的情况不对,抽机会要跟斗伯比说一说,见斗伯比也意识到问题严重,目的达到,这才去追部队。部下将领敢于擅离部队,主帅屈瑕竟然不知道,可见管理水平及纪律要求如何了。

熊通正在内殿读书,悠闲而惬意。见斗伯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马上就扔了书站起来,问他是否有紧急情况汇报。斗伯比急急地说,大王必须马上派兵接应莫敖,我替他担心。楚王的神经松驰下来,淡而又淡地说: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屈瑕带兵打仗又不是头一回了。我知道了。”

斗伯比本想把他看到的情况说说,见大王是副不愿听的样子,也就闭了口。

熊通并没有把斗伯比的汇报当回事,重新读书读了好一会儿,想想斗伯比向来稳重,不会轻易开口,心里有些不踏实了。那书也就读不下去了。慢慢走到内殿,遇见了邓曼,邓曼见他面色不对,问他是怎么了,他就把斗伯比的话重复一遍。谁知邓曼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她说:

“斗伯比大夫担心的不是兵不够,而是屈瑕身边缺乏压力,担心他按自己的意思随心所欲。您取信于民,训导各司以德,但这还不够,还要加莫敖以威才行。屈瑕在郧国蒲骚打了胜仗,从此就心高气傲,必然视打罗国为小仗。您平时依恃莫敖,对他信任有加,这次他把兵都带走了,这怎么行!”

熊通一想,琢磨屈瑕往日的作为,斗廉打郧国的情况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猛然意识到此行的确是凶多吉少,马上回头往大殿跑,命令人去追。追的人去了,他又急急地召来了斗伯比,问他屈瑕出发时的祥细情况。斗伯比便把送军队出征的情况及屈瑕的表现、回来时观丁父赶车、请他快速转报告大王的话说了一遍。熊通一听,跌坐在椅子上。

原来观丁父是出征的将军之一,熊通一听是观丁父赶车,就知道事态严重。斗伯比意识到这一问题,也呆住了。

“完了,完了……”熊通喃喃地自语。

部队走得很快,而熊通又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派出去的人到底没有追上。

屈瑕作战勇敢,但勇敢与智慧是两回事。当楚人出手攻击别国的时候,差不多所有诸侯都习惯了按照周礼生活,楚人的不讲章法打乱了他们的格式,再加楚人作战不要命,屈瑕便在这种战争中赢得了好名声。他对楚王言听计从,楚王在身边,他布阵按照楚王的意思,总是胜多而败少,便造成了很会指挥战斗的假相。但将军们却知道此人只是将才而不是帅才,没有楚王跟着督阵,谋士们和将军们常常会跟他发生争执。他要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却总是没有机会。这次打罗国由他单独带兵,他要以此为契机树立起自己的新形象,不能容忍往常的那种对他不在乎的情况出现。

离开了楚地不久,屈瑕就召开出征后的第一次会议,他的意思很明确,平时大家对他不服,他要各位将军不要乱插嘴,但借口却是商讨如何行动。他的开场白刚结束,偏偏就有人跟他唱对台戏,于是借此就发怒了。

说话的是观丁父,作为偏将带领着一支队伍。见部队才走几步就呈松散状,没有一点军威,而自己出发时就悄悄离开部队这么久竟然没人发现,不免忧心忡忡,就大胆建议说,部队必须先严肃纪律,像现在这样出征是不行的,建议莫敖先整顿军容军纪再前进,不然就会打败仗。

屈瑕现在要的就是有人开口,他好借此给这些不好管的将军们一个下马威。他睁眼一看,撞在他的网上的人正好实现他的计划。原来观丁父是他手下的败将,见他贸然开口,就马着脸问:

“你的意思是我不会带兵?”

观丁父没想到这位统帅这样说话,连忙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观丁父满腹经纶,马上明白此人要挑刺了,也就不再开口。他知道无能者总是有刚愎自用的特点,再多说就是匹夫之勇了。他对周边各国的关系以及统帅进行了系统研究,原本要告诉统帅罗国与卢国的军队情况,提醒他要注意罗卢联军,现在见楚国的统帅也不过如此,从心里打了退堂鼓。他在心里冷笑,一个将军离队半天他都不知道,怎么带兵?

屈瑕却并不因为对方的退避而饶他,发怒道:“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兵士松散不松散,而是带兵的将军太不听话,各自逞能,干扰指挥。现在我宣布,一切听从我指挥,敢于多嘴多舌者,军法处置!”

这是屈瑕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此令一出,慢说观丁父这个俘虏不敢再说什么,即使有看得清楚问题的有功将军,也不敢建议了。

然而他的领导才能实在有限,既不会制定纪律,也不会用人管理。楚军自南而北上,到罗国去必须渡过鄢水。过鄢水时军队就处于无序状态,其军容如何可想而知。

能够认识屈瑕才能的除了将军们,还有罗国的谋臣。听说屈瑕独自带兵出征,他们就心里有了底,断定这一仗能够打赢。罗国与卢戎国联手,商定由罗军直接交锋,由卢军断后路。这种简单的伎俩,屈瑕竟没有看出来。无序的楚军刚跟罗国一接触,背后忽然杀来了卢戎国军队。罗国与卢戎国互为依存,他们学习楚国攻打邓国的战术,也来了一次两边夹击。

兵士们没人号令,将军们不敢指挥,没听到屈瑕的声音之前,谁都不知怎么办,面对突然出击的敌人,兵士们只好一边还手一边退。退就等于逃跑,于是全面溃退就出现了。前面的掉了头,后面跟着的也只好转了身,尽管屈瑕大叫要顶住,但顾了前就顾不了后,无论怎么顶都顶不住了。

看看兵士们四散奔逃,这时突然一支部队冲过来顶住了压过来的罗卢大军,屈瑕一看,正是他要惩罚的观丁父,不觉低下了头。观丁父有把握指挥打赢这一仗,但现在要保护主帅,因为主帅身边的部队溃败比敌人的进攻更可怕。他命令手下将士顶住敌人追杀,自己拖着屈瑕往后撤退,他边杀边掩护统帅,英勇异常,令屈瑕惭愧不已。

屈瑕身不由己了,也只好在逃跑的路上催马使劲往前冲,反倒冲到了别人的前面。后面被丢下的士兵被敌人追兵杀了个痛快。观丁父让主帅自己走路,返身杀回去接应部下了。他带着少数几位年轻将军再杀回去,倒镇住了罗卢追杀的兵士。他们看到,鄢水被烈士的鲜血染红,到处漂着战士的尸体,更多的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在野地里翻滚。没有办法挽回残局了,他们只好保护负伤的兵士,去追赶主帅。

战马驮着统帅,一直跑了几十里路,听不见追兵的呐喊了,屈瑕才慢了下来。他心里明白,所有人也都明白,观丁父的返身往回杀,才阻住了敌军的赶尽杀绝。屈瑕检视自己的队伍时,损失十之七八,剩下的都狼狈不堪,他忽然地两眼失神了,脑袋一片嗡嗡声。这时又一支人马冲过来了,他叫一声“完了”,没想却是观丁父带着他的队伍赶来了,观丁父的部属并无多少伤亡,到这时,屈瑕不得不承认人家是位真正的英雄。

可是不能不回去复命。回来的路上,屈瑕领着残兵败将走得很慢很慢,而且没有一个人说话。屈瑕自知该负什么责任,再说即使楚王原谅了他,从此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再难以复原了。更让他难以交代的,是战死的官兵都是各家的主要劳动力,老母找他要儿子,妻子找他要丈夫,他该如何回答呢?一路之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半世辉煌,就被这么一次全部抹杀了。

将军们平时瞧他不起,可是现在看他的情绪不大对劲,而观丁父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都好言劝他想开些,说战争总是有输有赢的。可他想不开了。

离楚城不远了,他们正走在自己的国土上。看得见楚城了,屈瑕勒住马,忽然地现出了英雄气,对手下的将军们说:

“你们回去吧,大王将一国军队交给我,你们也都相信我,没想到屈瑕无能,一败如此。因为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他再对观丁父说,“观丁父啊,大王花那么大的力量和气力,要把你从鄀国弄到楚国,我一直想不通。这次我才看出你是个真正的将帅之才。屈瑕多有对不住的地方,愿观丁父原谅。”

将军们听这话像是要死的,更加紧张,一个个好言相劝,有的甚至给他跪下来,劝说时痛哭流涕。不论怎么说,屈瑕对楚国的忠诚是有目共睹的,毕竟共同打过多少仗,走过多少路。他不走,大家都不走,大家长跪不起。观丁父趁机抽了他腰里的剑,翻身下马跪下来说道:

“莫敖,战争胜负,总是难免。听您刚才一段剖白,我敢断定,您会带领我们打几次漂亮的胜仗的。来日方长,这把剑只好观丁父保存了。”

他只好听从大家的劝告,点点头,指示上路。看看像是情绪恢复了正常,观丁父把剑还给了他,一路走时还不住地交谈。可是无论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了,在一个荒谷里,他趁人不备,拔剑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人们扑过去抱住他,他悲哀地挣着说:

“大王若是饶了我,将会给楚军败将带个坏头。即使活着,我又有何面目见阵亡将士们的父母妻儿啊?……”话没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最高统帅死了,将军们不能自己推托责任,将罪过让屈瑕一个人背着。怎么办?他们商量了一下,让没有打败的观丁父带着兵士们回去,自己则自囚于叫冶父的地方,等候着楚王处置。观丁父想想这样也好,请他们等着,就带着兵士们回去了。

观丁父回到楚城,向楚王报告这次战斗的结果,并报告了屈瑕之死,将军自囚的情况。熊通早就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听到消息,自责地说,这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他们。他派远章去迎接将军们,并向他们转达楚王的自责之意。

远章去了大半天,将军们都回来了,但身上依然绑着绳索,跪在殿外等候处置。熊通走出大殿,一见楚王,个个的头垂得更低。熊通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拉起来,亲自为他们解开绳子。可是将军们忽然嚎啕大哭。熊通笑道:

“将军们,既是打仗,就不能奢望只胜不败。大家能以打败仗为耻,这就行了。找罗国卢国报仇有的是机会。”

熊通原谅了将军们,却不能原谅罗国和卢国。他还要修城,修城的民夫正好征用这两个国家的俘虏。现在打罗国和卢国再不用手软了。可是屈瑕不在了,现在军中要谁掌管呢?这时远章向他推荐了一个人,观丁父。

观丁父虽是俘虏,但那个败仗不是他的责任。他自幼熟读兵书,善于用兵,只可惜鄀国的国君不用他,最终让鄀国打了败仗,害得他也成了俘虏。他想在楚军中发挥才能,可是也不行。屈瑕对他一直提防着。虽说屈瑕最终明白了他何许人也,可明白的时候就死了,对他又有什么用?回来了,他还是一名军率,每天训练军队而已。

远章将这一切说给熊通听了,熊通点头道:

“让他来见我。”

观丁父四十岁的样子,满脸晦气。他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小屋子里,除了接到通知去应差之外,平时他哪里都不去。到楚国这么久了,他发现,楚国内部远远不是以前看到的那么严谨。他失望了,准备着怎样离开这个国家。这天远章的突然造访,使他感到意外。远章是他在楚国结识的最知心朋友,但身份不同,地位悬殊,他平时不去远章家,远章也很少到他的住处。远章见他笑得有些悻悻,就知道他不得意,问他是不是在想什么心事。观丁父实话实说,他正打算辞去委任他的职务。

“不用多说了,楚王让你去见他。”

观丁父吓一大跳,见远章是个友好的样子,就知道没有危险。但楚王找他干什么呢?他问远章,远章说他也不知道。

“大王在什么地方?”

远章说:“到新城去了,让你跟我一起去。”

观丁父想了一下,笑了。

远章跟他一同上马,路上问他是不是猜着了大王要他干什么。观丁父对朋友不隐瞒,他说出一番话来:

“大王既要我修城,又要我打仗。”

“何以见得?”

“大王现在年事已高,他最关心的是什么?就是楚国的都城。这可是几百年来楚国无数先人的遗愿。现在楚国兵强马壮,地域广阔,但没有都城的国家,人民心目中还是没有主脑,在天子心目中还是游民。何况天子和诸侯都知道的荆山镇国之宝还在山野里,没有都城,它将无国可镇。可是这座新城工程浩大,工匠奇缺,壮丁不够。人从哪里弄?罗国的仇不能不报,这下正好既找罗国报仇雪恨,又有了修城的壮丁。”

“你知道大王会委托你吗?”

“现在楚国就只有在下最合适。”

远章笑道:“看来我没有推荐错。”

观丁父也笑了:“你一说我就知道,是阁下在大王面前替在下美言了。”

他们催马奔到郢城,只见都城的大架子倒是搭起来了,修城的也有上千人。但在这座城的面前,上千人如几只蚂蚁撒在周围。熊通站在高地,正听负责监工的汇报什么,他的眉头皱成一团。观丁父下马远远地站着,远章上去向熊通报告。他们不知交谈了些什么,熊通望了观丁父一眼,没有让他过去,倒向他走来了。观丁父连忙下跪迎接。熊通来到他的身边,对他点头笑道:

“起来,陪寡人走走吧。”

观丁父不敢吭声,爬起来跟在熊通身后。熊通似乎很随便地跟他谈起来:

“我早就听说过你的情况,到楚国来后只是没有跟你祥谈。你到楚国也有好几年了,大家都说你有勇有谋,看问题不一般。屈瑕出兵前你对斗伯比大夫的提醒,打罗国时就只你的部下没有吃亏,这些寡人都知道。如果寡人没有猜错,屈瑕的自杀只怕你也有几分责任。”

观丁父吓得站住了。熊通回过头来直视着他,见他身上的傲气没有了,才接着说:

“你也不用害怕,屈瑕不死,后进不上,你是对的。但他的自杀还在可行可不行之间,你夺了他的剑,只怕正是提醒他下决心该如何了断。好了,寡人不逼你承认,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承认的。寡人现在只要你说说看,我们楚国怎么样?”

观丁父的一点心计被大王猜中看穿,既是惶恐又感到舒心,楚王到底是楚王,与鄀国国君是两回事。让屈瑕走自杀那条路的暗示,鄀国国君如何想得到?即使屈瑕那么多部下将军,也没有一个能够猜中他的谋略,可熊通却看出问题来了。在这样的大王手下干事,成败都是高兴的。于是他拣好话回答:

“楚国自先王熊绎受封至今,历经数百年。大王完成了历代先王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伟业……”

“我不是要你对我歌功颂德的。我是要你以一个国外人的眼光,看看楚国到底怎么样,让我也心里有个底。有好就说好,有坏就说坏,不要隐瞒才好。”

观丁父这才明白熊通是要听真话,琢磨着说还是不说。后来想想自己自小熟读兵书,至今非但一事无成,反而当了俘虏,像这样活着还不如早死。这么一想,就抱着一拼的态度,说话了:“大王,若说楚国今天的成就,那是有目共睹,也不用我多说了。我想说的是不足。”

“我要的就是听不足。”

“楚国在三四十年以前,还是个在诸侯心目中无足轻重的小国。自大王即位楚君以后,几十年来征战不断,国内连年丰收,一大批谋臣脱颖而出,这些都是因为大王进行了一系列破旧立新之举所带来的新气象。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成功背后暗藏着失败的阴影,伟业之下潜伏着崩溃的危机。”

熊通站住了,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回头死死地盯着观丁父。观丁父看见了大王的神色,马上打住了。熊通盯了他好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了,边走边命令:

“接着说。”

观丁父知道,现在的一番话关乎着自己的生死,好也退不回去了,歹也退不回去了,只好把话说完:“大王,并非我危言耸听。各国研究楚国成败的大有人在,任何人都知道内中原由。大王不是法定继承人,在天子那里更是难入正册。正因为如此,大王要让天下人明白不是为私,而是为了楚国,厉精图治,几十年不敢懈怠,这是当今诸侯都难以做到的。一块石头经大王之手打磨,磨得天下无人不侧目而视,这就是雄才大略。可是后来者没有了大王这样的压力,情况就不容乐观。自当了俘虏之后,末臣感谢楚国不杀之恩,还委我以重任。我在楚国这么久,闲暇无事时也对国内有些情况进行了观察分析。以上说的那些是有例子的……”

“那就说说例子。”

“比如凡是大王亲自挂帅出征,基本上每战必胜。若是将军独自带兵打仗,成功率却只有一半。再如国内,都城未建,根基不稳,可是有些大夫却大建私宅。大王,您是要为子孙后代留下坚实的基业,可创业艰辛,守成更难啊!”

熊通不由点头称是。并非他和众大夫们不懂这些道理,而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尽管他进行了许多革除弊端的尝试,但成功不成功,却没有一个人向他汇报真实情况,因而观丁父的这些话引起了他的警觉。

“往下说。”

“往下,恕我不敢说了,请大王恕罪。”

熊通明白他心有顾虑,就变了一种说话的方式,自己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呀!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精力和记忆大不如前。我害怕突然滚倒在地下爬不起来,就更担心身后楚国的命运。你正说在我的心坎上。我们已经谈到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无论你说得好听不好听,只不过是一次私下的交谈,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请你说,说吧。”

观丁父突然给大王跪下了:“大王。我本是有罪之人,今天对您说这番话,既是为了楚国,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要说得明白点。”

“观丁父自幼读兵书,通晓谋略,指望在这个诸侯相争的时代遇见明主好一显身手。不幸鄀国国君亲信一帮贵胄子弟,那群温柔乡里长大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从心底瞧不起他们。但他们是贵族子弟,无论出征打仗还是治理国事,总是由他们说了算,没有我插话的份。我早就想离开鄀国,可那毕竟是我的祖国,犹豫不决,终于被大王看破鄀国的打算,设计将我弄到楚国来了。直到鄀国国君最后向我承认错了,我才长舒一口气,因为证明那不是我的错,我也可以为自己今后的事业放手去干。来到楚国之后,尽管比在鄀国处境要好,但我还是看见了在鄀国看见的情况,那里有的弊端这里照样存在。罗国一战,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并非谋略失误,而是主帅离开了大王就失了主心骨,而在下级面前又刚愎自用。大夫们大搞私宅,是不求进取无所作为的表现。这些人都是楚国新贵,大王任用他们固然没错,但一旦大王百年之后,新君是否有能力驾驭他们,保证大王的壮志能够继续延伸,就成问题了。天下人都知道大王一件秘密,那就是那块荆山之玉。为了让这件镇国之宝出世,大王几十年来克制着所有欲望,毕生克勤克俭,不敢有丝毫懈怠。治理国事有驰有张,并不急于要剖开那件稀世之珍。这是为了给子孙留下完美无缺的基业。可大王不知想过没有,后代会不会如您一样这样雄才大略,有没有这样的耐心,有没有心事和胆魄承担这样的责任呢?大王,我就说到这儿。”

一番话说得熊通心头沉甸甸的,好半天做声不得。观丁父说得对,假如自己一旦断气,儿子子赀还能够驾驭这些人吗?远处正在下雨,那厚厚的雨墙屏障似地隔断了阴晴,闪电在雨墙中间现出炽白的光,伴随着滚滚的雷声。他望着那里,忽然有些心灰了。

随行侍者提醒他大雨要来了,但他像是没有听见。还是观丁父贸然扯了扯他的大袖,他才如梦方醒。看见观丁父还跪在地下,他笑容满面将他扯起来,笑道:

“感谢你对寡人说了这么多至理名言。走,我们到那边坐坐。夏日的雨一会儿就过了。”

随楚王一同来的大夫们,发现楚王对观丁父特别厚爱,两个人居然在雨中的小棚子里谈了大半天,回去之后连夜接着谈。

过了几天,观丁父有了兵权,专门攻打罗国。

顺沮水溯河而上,越往上游走山越大。但一条沮水劈开了层层山峦,自北向南形成了一条大通道。在沮水两旁高山那些荒芜的地方,参天古树和古藤之下,有一座座石头垒起的寨堡。它们都各自为阵,都朝向沮水。观丁父带着士兵一路往上游修去,拉开了长期拖垮罗国的架子。

这条通道从南到北直顶罗国的地盘。罗国与楚国原本有一部分土地相连,历史上也曾有过友好的记载。熊通即位,远交近攻与近交远攻的政策交叉实施,并没有把罗国考虑在内。因为罗国在他的后脑勺上,谁都不怀疑它会背离楚国。但现在时过境迁,形势发生了变化。尤其那一场致使楚国蒙羞的恶战,两国间便结下了深仇大恨。

观丁父领着一支常规军,不紧不慢地直顶罗国的边境,罗国打来了他就退,罗国军队一走就再进攻,进攻一点就驻扎下来,在两国之间抢占一块地盘,占据一块就修一座堡垒。这些堡垒互相策应,首尾相接,修到哪里,楚国的边界就到了哪里。他的策略不是急着灭国,而是先不停地俘掠罗国的人民,将俘虏押到新城修城。罗国既无可奈何,却又不能不防,稍有松懈就又被楚军掠走了人,抢走了财物。渐渐地,罗国地盘一点一点地退缩,人们不敢挨着楚军住了,一户一户搬走他乡,于是那土地又被楚人占了。

观丁父这一招真是厉害,他将沿路都筑上了石堡,日夜监视着那条通道,这是专门押送罗国俘虏的。于是两岸的人民差不多每天都能看见捆绑着的罗国百姓从寨堡前路过。

起初被押解的还只是老百姓,渐渐地,俘虏中出现了一些有身份衣着华丽的人。在俘虏当中,他们没有了过去的特权,跟所有俘虏一样挨鞭抽,受辱骂。敢于反抗者就立地毙命。杀死了罗国俘虏无人追查过失,便让兵士们把这些人如猪狗一样对待。

后来俘虏越来越多,有许多当过兵的人也在其中,人们就知道,罗国危在旦夕。那是观丁父担任指挥官的第三年初夏,卢国以为楚国恨罗国,不会对卢国威胁,不想观丁父带着大军突袭卢国,将毫无防备的卢国灭掉了。然后以卢国为基点向南进攻,寨堡这边向北攻打,南北夹攻,将罗国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罗国人心涣散,终究被观丁父所灭了。

这肯定是一场大战之后的某一天,山路上押来了上千罗国俘虏,从他们疲惫的脸上和铠甲上,可以看出他们是从战场上直接押过来的。顺沮水的路上黑压压尽是人,在楚军兵士的催打喝斥声中向下游行进。在进入楚国边境不远一个沮水渡口时,有几个不甘于当羊的俘虏解开了绳子,抢夺了兵士的剑,便很快地为同伴割绳索。解开绳索的人再去抢夺刀剑,再为其他同伴割绳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居然有大半俘虏的绳子解开,迅速形成了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于是这里再次发生一场大战。

他们却不知道,这是观丁父故意这样干的,其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反叛,借此消灭众多的反叛者,人太多了不好驾驭。这上千俘虏都曾是军人,他要将他们灭得一个不剩。

这是沮水一个拐弯处,三面是山,步兵骑兵都守卫在四周,一有情况就看得一清二楚。观丁父料定他们将在这里起事,早就布置得严密。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预示着一场暴雨,这天气也极有利造反。果然不出所料,俘虏见这里地形不错,就开始了。楚军远远注视着,见河滩有俘虏造反,看看反叛者够数了,指挥官一声号令,从几座山上冲下早就埋伏好的士兵,展开了一场大屠杀。上千俘虏,没有一个存活。傍晚一场大雨,河水爆涨,尸体和着鲜血被冲进沮河,流向了下游的沮漳河。衣物和用品随水而下,尽管沿河不断有人捞捡,但沮水进入长江时,还是有不少冲了下来。由此可见那场屠杀是多么残酷。

秋冬之交,观丁父带兵将罗国彻底灭掉,并毁了城。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押赴郢都修城,沮水沿途,日夜有人啼哭吼叫,每天都有死人或将死的人横在路旁,真可谓惨不忍睹。罗国大人小孩都成了楚国的奴隶,国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新城集中了如此之多的人物,都成了修城的工具。日子一久,楚国人发现,在劳作中,贵族们依然统治着百姓,艰苦活儿是老百姓在干,他们却忙中偷闲,并享受着普通俘虏进贡的食物和衣物。消息传到熊通耳朵里,熊通问观丁父怎么办,观丁父说,江中有个沙州,方圆几十里,两边都是浩荡的江水,他们想造反也没有办法。他建议,把使不上力的贵族之家都赶到沙州上去,让他们自种自食。

熊通到江边看了看,只见大江在这里分岔,一边叫江,一边称沱,中间是不知多宽的大沙洲。熊通当即同意了观丁父的意见,让这些亡国的遗老遗少们到那里去,免得继续当贵族。他即刻命令造船,停在沙州对面。一年过去,又到了秋冬之交,此时是枯水季节,远望江中沙州像是近了许多。

到了那一天,兵士们突然冲进了奴隶们住的房间,将过去的贵族们全部集中起来,押着他们就走。谁也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但看见自己的家人都在一起,倒也有些欣慰。浩浩荡荡到了江边,他们终于明白这是要赶他们到另一个地方去。到什么地方?其中到底有些智者,望望远处隐隐约约的沙州,又见岸边停靠着许多渡船,他们就明白要到那里安家了。过江是生与死的考验,但只要上去了,就可以新生。

岸边站满了手拿武器的将士,严密地注视着他们,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了。这时有人说话了,他是观丁父,是灭他们国家的楚军统帅。观丁父对着数千迁走的人们喊道:

“你们都是罗国的王亲贵戚,有国有家的时候不知珍惜,致使成了阶下囚徒。让你们在这里修城,可你们恶习不改,又拉起了贵族架子。你们的作为使罗国的百姓对楚国的仇恨难消,让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终究会闹出事来。我楚王不忍心全诛,为了让你们有个新地方过日子,为你们选中了一块地方,就是那,前方那个沙州。它方圆数十里,可以成家立业,重新做人。但要人服伺是不可能了。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运气和能耐了。前进者生,后退者死。敢于不听的立即斩首。上船!”

这些俘虏们有了获得新生的机会,竟没有一个反抗,拖儿带母,登上了船。罗国只有一条小河,没有见过大江,原本不会架船,这些享惯了福的人们更是不知如何下手。但反抗或提意见是不可能的,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船,岸上的人们便剁了绳索。

船一离岸,马上摇晃,直往下游冲去,顿时一片哭喊声。有的慌乱地挤成一团,那船横着被激流卷走,不多远就翻了,一个个黑点在水中沉浮。有的划到了江心,却对不准目标,往下游漂走了,命运如何,谁都难以预料。

在靠下游高高的江堤上,熊通领着一帮大夫,注视着江面的惨景。看见一艘艘失控的船从他们面前飞也似地通过,看见一条条船在他们面前被浪打翻,看见那么多人在水中挣扎,许多大夫都吓白了脸。熊通马着脸,瞥一眼这些新贵,冷冷地说道:

“你们都看见了吗?他们都是罗国的王族贵胄,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观丁父说得对,有国有家的时候不知珍惜,不知自励,只知醉生梦死,只知美酒歌舞,置私产,图享受,禾稼之艰难,创业之不易,他们一概不管。那你们就看看吧,在这生与死的关头,他们才明白做无谓的挣扎。你们都要想一想。”

大家这时候才明白楚王把他们弄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究竟有多少人被逼着登上那通往死神的船?难以说清楚了。数十条船大半被打翻,有些顺水而下,望不见了,少数几条正艰难地往沙州划去。他们中有一部分顽强者终于到了沙州,经几千年,他们的后代还有一部分留在那里。那个州几千年后叫百里州。

另一部分既没淹死也没有到达沙州,却顺水而下过了大江,直漂到长江中游。他们到达了岳阳。为了不忘祖先,所有的罗国人都姓了罗。

新的郢城,是用罗国人的鲜血堆积起来的。这是后话了。

然而历史的结局不可预料,几千年后,罗县还在,罗姓还在,强大的楚国却飞灰烟灭,不知去向了。

经数年的努力,新城规模宏大,颇为壮丽。大夫们都叩请楚王搬进新城居住,但一次又一次,熊通摇头了。天子仍没有承认楚国的全法性,卞和不能接到城里,荆山之玉不能剖开担镇国之任,所以他不去。他还要继续征战,非要逼得天子承认不可。他跟周平王斗,跟桓王斗,现在周庄王又即位好几年了,依然对楚国怀着敌意。楚国,还难以确定就已经跟磐石般坚不可摧。他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金碧辉煌的郢城就那样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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