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站起身,负着双手,在凉亭里走了几步,似乎打算离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也没转过身来,却问道:“武姑娘近日和王叔文、韦执谊等人往来甚密,却不知有何见解?”
容若暗道:果然让洋川王说中了,这些亲王们个个有通天耳目,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容若淡淡地道:“也不过是谈诗论文,说些闲话而已。王叔文、韦执谊等人原也有些才华,倒是以刘禹锡、柳宗元为最。”
李纯冷冷地道:“也盼他们将这才华用到了正当之处。”
容若心中一动,问道:“王爷这是何出此言?”
李纯负手立在阑干旁,眼望着亭外的绿叶扶疏,鲜花吐艳,好一派夏日里的旖旎风光。
好半天,他才开口道:“五日前,左补阙张正一上疏言事,被皇上召见。张正一本来就与吏部员外郎王仲舒、主客员外郎刘伯刍等人关系亲近,这几人听说张正一受到皇上单独召见,就去了张府庆贺了一番。有人告诉韦执谊,说张正一上疏就是要论韦执谊与王叔文等人结为朋党一事。于是,三日前,韦执谊晋见皇上,上奏说张正一等朋聚为党,游宴无度。皇上命人追查,发现几天前张正一、王仲舒等人确实也在一起聚过,便下旨将这几人一起远贬外放,赶他们离开了长安。”
李纯语调平静,可是却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静寂沉谧。
容若心中一紧,张口想说话,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李纯笑了又笑:“朋聚为党?游宴无度?好,这个罪名真是用得恰到好处。”
容若想起王叔文等人的言语行事,也只得默然。
李纯语音沉沉地道:“听说洋川王也和王叔文、韦执谊颇为相得,甚是交好?”
容若微蹙眉头,道:“洋川王与王叔文、韦执谊不过是泛泛之交,相敬有礼倒是有的。”
李纯冷冷地道:“只怕王叔文聪明过了头,太子殿下还未见得怎样,就又结交起亲王来了。”
容若一惊。听他这话,似乎颇有疑忌之心。想到古往今来为争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所发生的兄弟阋墙的惨痛教训,不由得心生凉意,连忙道:“无论别人怎样想,洋川王却没有那份心思。”
李纯猛然回过头来,嘴角似笑非笑:“你是说,生在皇家,却偏偏与众不同,无心会当凌绝顶的风光?”
容若淡淡地道:“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
李纯听出容若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本来压下去的怒气、嫉恨一股脑儿又涌上来,他“哼”了一声,一抖袍袖,转身出了凉亭。
见他如此态度,容若的一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正握在手里的茶杯,一扬手便摔到凉亭外的石阶上,“啪”地一声砸了个粉碎,刚好溅在李纯的脚边。
李纯只是微一凝步,既没回头,也没发作,只是加快了离去的脚步。他带来的那个小内侍,见广陵王走出凉亭,也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离去了。
容若心中又气又恼,偏过头去。
过了好半天,一阵风吹入凉亭,带来阵阵凉爽之意,她也清醒了几分。
容若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武容若啊武容若,你什么时候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竟然在皇宫里砸杯子,摔广陵王!即使你不怕死,可也别连累了父母亲人啊!
容若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咦?怎么这台阶上碎了一个茶杯?”
容若抬起头来,却原来是琳琅试过了衣裳,又回到凉亭中来。
琳琅一脸的惊讶,进了凉亭,向容若问道:“武姐姐,刚才可是我大哥来过了?”
容若勉强点了点头:“广陵王是来了。”
琳琅迟疑地道:“我看见他神情不对,又是从凉亭这个方向过来。不知他……嗯……怎么……”琳琅不知道该怎样问才好。
容若又无法将与李纯之间的是非恩怨说与琳琅听,只得含糊地道:“我言语之间顶撞了广陵王,因此惹得广陵王生气。”
琳琅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唉,我这个大哥素来是个冷面冷心的,不知今天原本在哪里被谁得罪了,刚才我在承玉殿就觉得他神情奇怪,说了没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大概他信步走到这里,又和武姐姐你言语不和,居然借势发作,连茶杯都摔了!”
容若见琳琅误解,却也不便出言纠正,只得将错就错。
琳琅想了一回,对容若道:“武姐姐你也不必担心,想来我大哥只不过是一时恼怒,失手才摔了杯子。就算只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对武姐姐你怎样的。回头我命人再去请他进宫来,开解开解他。他最是疼我了,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的。”
容若心中暗叹,嘴上却应道:“如此便多谢琳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