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起她的脸,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为她清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人只要活在世上,总会犯错。有些可以被世人原谅,但有些却一定要受到惩罚。定儿,我犯了错,犯了大错,若想要弥补,就只能用命去偿还,你懂么?”
定儿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小姐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您受了那么多委屈,怎能还是这样的结果!”
我闭上了眼睛,幽声长叹。拍了拍定儿的手,从床上拿起了那把匕首。
木质的鞘,雕着华家的纹路。是那年父王的赏赐。
塞到袖子里,站起身,欲要往外走去。定儿却忽然扑倒在了我的脚下,泣不成声。
我瞧着她的样子,嘴唇动了动,也只说了句:“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许久不曾出过寿德宫的宫门,让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了,一个个脸上全是惊异的表情。本来我是不许四处走动的,但因穿了命服,又携了子煌赐的玉佩,那些侍卫倒是不敢拦我。
就这样到了外宫的紫辰殿外,也不让人通禀,径直就里走。
此时早朝还没退,满朝文武分列站在两侧,见到我自是一阵讶然,而后便是嗡嗡的议论。
我跪在十步之外,抬起走,又看了眼坐在金殿之上的子煌,深深的拜了下去。
耳边的嘈杂渐渐的细微了下去,我的世界只剩了安静。
起身,将袖子里的匕首抽出,高高举在头上。
清冷的声音,沉闷的气氛。对着我深爱的男人,说:
“叛臣之女娉兰,拜领死罪。”
天卷连云,菊又逢金,眼看着到了九月。
七个月的身孕,起卧都有些不太方便。
定儿在旁边小心的伺候着,生怕我有个什么闪失。我笑她的太过紧张,她却抿着嘴摇头,更专心的照顾我。
“怜你身怀龙裔,待分娩之日,再做处置。”
那日,他走下殿收起了我的匕首,眼眸如水,那样对我说。
我仰头望着他,天子之姿,明黄的颜色,九龙盘身。
这样威严的大殿,那样曾经深爱我的男子。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我们究竟会变成怎样,然而却不想我们终究还要走到这一步。
定儿曾经小声的问过我:“主子您为什么不跟不双走呢?”
我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子煌来?”
见她不语,我才道:“定儿,如果那****跟不双走了,也不见的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对他的感情只有畏惧,就算他想救我,不过是想将我囚在另一个牢笼罢了。我跟他是同一类的人,固执,又冷淡,在一起除了相互伤害,就不会有别的。”
“那您为何非要如此寻死呢?”
“能由得我不死么?父王在西北拥兵反叛,无论是朝中也好,宫中也好,多的是想落井下石想至我于死地的人。而且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未必……”下意识的顿住,转头拍了拍定儿的肩膀,“你不是帮我炖了补品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
她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去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肚子有些痛,看来被里面的小家伙踢了一脚。
“至少你还是活生生的。”轻轻的笑,“娘欠别人的,大概这条命就已足够,别人欠娘的,最终也会要还。孩子呀,可怜你是生在帝王家,有这样的命运。”
父王的叛军,浩浩荡荡,攻池掠地眼看着就已经吞并了西北大部分地区。另外董商的军队也与父王发生的冲突,最近正在僵持中。外面的一切似乎硝烟弥漫,与寿德宫的冷清截然相反。
仰头看着一方天下,碧蓝的天空丝缎般柔软,几朵浮云流水般抹出丝丝纹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十一月。
子时的邦鼓刚刚落下,寿德宫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悄然无声,精灵般冰清玉洁。
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宁静,散出了柔和的光华。
在这样的雪夜,我的孩子即将诞生。
痛楚比想象中来的要强烈。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九个月里从来没给我带来什麻烦,现在却是排浪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咬着牙关,不想呻吟,但一波波巨大的痛楚折磨得不得不发出嘶哑的哀嚎。
稳婆在旁边碎碎念着,什么用力,加把劲,快出来了。
那声音分明就在耳畔,却感觉比现实更加遥远。
喘息,虚弱,大汗淋淋。
隐约听到稳婆对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快去请皇上跟太后过来,是难产。”然后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出去了。
接着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身边的稳婆边轻按我的肚子,边道:“娘娘,您已经撑到这个地步了,要再努把力啊!”
我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沾满血迹的白布,不断换出的热水,匆忙的人影。
是啊,我已经撑到了这个地步,又怎能轻易的放弃。
又一波剧痛传来,忍不住大喊出声。
抓着床单,瞪着双眼看那头顶的云罗绣帐,曾几何时,我也这般看着帐子难以安眠,但那时至少枕边还有良人相伴。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去靠自己。
用力拼下了最后一分力气。
生命似乎在体内渐渐的流逝,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然后就是稳婆惊喜的呼声:“娘娘,快出来了,快出来了,再努把力。”
我的世界瞬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像沉闷的雨季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婴儿的啼哭声猛然响彻了一方天地。
我睁开早已朦胧的眼,却没有力气再去扭转头颅。
听着旁边的稳婆恭喜:“娘娘,是位皇子呢。”
而我的视线却渐渐被黑暗吞噬。疲惫感汹涌袭上意志,就算怎样挣扎也挤不出任何让我看清那个孩子的力气。
渐渐的昏睡过去。
有到光在心中忽闪而灭。
突然有种想法在心中悄悄滋长:若是我还能再活下去,该有多好……
希琰:在雪照山庄的日子,木然而绵长。每日不过练剑,出任务,或是杀人。
这里没有欢笑,也没有从前与陆青一起大块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
廷之自从回了永络,就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我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大概过的不错吧。毕竟那个男人是那样爱他。
今日又练剑。因容若在旁边瞧着,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便不敢怠慢,只好收了心思全在了剑上。
耍了套九降剑,收势后才发现庄主岳新凉也出现在了武场上。他手里捏了两封信,交到了容若手上,又跟容若耳语了几句,然后脸上就是诡异的笑。
这个被江湖中称为鬼西子的男人,头脑中总要涌出些莫名其妙的主意,这次看他的神情,也不知要算计谁了。
忽见容若眉头轻蹙,竟是抬头看向了我。
心里猛然打起了鼓,看岳新凉朝自己招手,那种不安就更加的强烈。
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悲哀,我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失去了,怎么还要在这里受这两个魔鬼的折磨?
拼命的皱眉,心里早打好了算盘,大不了一个字:跑。
估计是我这张苦闷的脸让他俩的心情又多了几分畅快,听岳新凉戏谑般的一笑,对我道:“这次有个大人物给咱们托下了桩买卖,指明要你去。”
“要我去?”
“就是要你去。”
他从容若手上拿过了那封信,塞到了我的手里:“你自己看看。”
我展开一看,两张信纸的质量都是意外的好,再仔细去看内容,不由自主的惊呆。“这是!”举着信封看向容若,容若似要反对,却被岳新凉用手指一掐给拦下了。
“我们雪照山庄的宗旨是顾客至上,既然你被点名了,只好让你去,反正你每年在庄里白吃白喝了惯了,动动也好。”
“可是……”我看向容若,容若的脸色极差,岳新凉却一脸调笑,将自己挡在我与容若之间,半推半搡道:“还犹豫什么,要你去你就去,三年五载的回不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就当少了个混吃喝的人物罢了。”
我心里不觉涌起了股热流,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悲大喜,否极泰来,来不及对岳新凉道谢就是一声尖叫,抱着容若跳了起来。
刚练剑时沾的土全印在了容若洁白的衣服上,瞧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我也比较识事务的换到了岳新凉身后,由衷的谢他。“谢您成全”
他却笑:“傻孩子,你以为我真是成全你?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好玩罢了。毕竟能让永络国与大容国两个如此身份的人共同委托救助的女人,谁不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上回留在庄里我都没能好好招待,这次可不能错过了。况且,总比看你每日死狗般的模样要好太多了吧。”
“死狗?”听着周围侍女传来的轻笑,面红耳赤着想离开,又听岳新凉道:“廷之昨天回来了,你把他也带上。
上路后才明白,原来那两封信的其中一封,正是廷之带回来的。他告诉我,他被张明启带回了大容,并关押了起来。直到十天前才释放。
而原因就是来这里送信。
低头看了看那封信,实在是意外那个叫不双的男人,居然会用如此恳切的语气来求雪照山庄救走娉兰。
自己在木泽国与世隔绝了近一年,不知这世上,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娉兰的父亲韩王居然会叛乱,但最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居然会对娉兰判下死刑!
隐匿了自己的声息,藏匿在宫门之外。
各处的叛乱,引得宫中的守卫更严。我没有廷之那样厉害的轻功,只有在此等候。等待可以悄无声息进入宫中的机会。
子时时开始下雪。
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也不知为何,自己看着这让天地茫茫的大雪,竟是有种莫名的悲怆感涌了上来。
正在此时,忽然感到有人声靠近。急忙收了心神,隐在暗处,盯着来人的方向。
听脚步声并不向是侍卫,更不是习武之人,稍稍安了心,却听那人忽然小声问道:“希将军是在这里么?”
一下子警惕起来,安抚住了身旁的廷之,想了想仍然站出了身形。
“你是什么人。”
那人走到我身前,借着宫墙上的灯火这才看清:“是商大人?!”实在是意外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又见他朝我微微一礼,道:“商容在此久候大人多时了。”心中更是讶异,“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道:“在下受了王爷之命,特来此处接应大人,好将大人领入宫内。”
“王命?哪家的王命?”
“希大人受了哪家的王命,在下就是受的哪家王命。韩王关心郡主安危,特意命在下在宫中照顾,又差人托了木泽的雪照山庄,希大人难道不是为此来的么?”
这下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前的这人,也不过是韩王的手下。
“你要怎么带我进去?”
“那不是难事,现在宫中侍卫首领与商容关系甚好,大人请放心。”
说完他拿出了两件侍卫的衣服,给我们换上,道:“请随商容来。”
看起来这个商容在宫中似乎可以随意行走,带着我跟廷之径直走入了内宫,也没有任何人拦阻。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一座宫殿后,他才道:“希大人,这前面就是郡主所居的寿德宫了,今晚郡主分娩,已得下一位皇子,周围侍卫大都被皇上撤下,只等明日行刑,所以大人如果今晚不得手,郡主恐怕就要性命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