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煤油……原来有人洒煤油”，艾草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林大妈说那晚的火烧那么快，连个喊叫的人都没有。”
“火？”麦娘猛的拉住艾草的衣袖，“你刚才说什么？”
“呃……那个，香满楼着了一场大火，都烧没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艾草越是吞吞吐吐，麦娘越是急。
艾草有些懊悔刚才嘴快，犹豫了会还是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就是我们走的那晚上。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他们说起的，姐姐不让我告诉你。她们还说……”
“说什么？”
“他们说，那晚上的火烧得很快，前院后院，一下就被火吞了。而且，据说着火的那个晚上特别奇怪，拿火烧得那么厉害可楼里一点人声都没有，里面的人和着了魔似的，一个也没喊叫更没跑出来……第二天官府的人去看时，都化成灰了，什么也没剩下。”艾草的声音弱了下去，若不是得幸逃脱，她们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麦娘脸色只显露出一瞬间的惊慌，很快就淡了下去，“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没有了。”艾草看着麦娘，有一些迷惑。她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后怕的好几天都没睡好，可是到了麦娘这里，只是脸色稍变，甚至连声惊呼都没有。她一直都是对麦娘有一丝畏惧的，其实麦娘对她并不严厉，可就是常常让艾草莫名的感到害怕，以至于她现在不敢把那些关于那场大火的神神叨叨的猜测一并讲给麦娘听。
“都去了，倒也罢了。”麦娘将手中的衣服抖了抖，仔细的折好，又递还给艾草，“这衣服，你先收好，找个机会悄悄避了人烧掉。小心别让人看见，记住了吗？”烧了罢，烧了才是最安全的，化成灰才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艾草似懂非懂的接过衣服，点点头，神情里依然有些掩不住的惋惜。这衣服，虽然染了几点污渍，可真要去当还值几个钱呢！
“别看了！”麦娘像是看穿了艾草的小心思，一句话就惊得她猛然抬头，“如果你不想以前的身份被人发现的话，最好照我说的去做。”
麦娘说完回房接着绣过些日子打算卖的绣活，艾草没有跟进来，那丫头不在，屋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窗外的阳光斜斜的射进来，照到了半个绣架，麦娘手里的活计是鲜红色的绣帕，衬着阳光那些金线看着更加夺目。离正午约莫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麦娘觉得脑中的思绪突然的放空了，她想不起来香满楼里曾经的那些人，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亦或是点头之交的泛泛之辈。那些恨她的惧她的，现在全部都不在了，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苏老鸨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走了，那么水若燃呢？也许那时候她也已经在自己房中病逝了吧，又或者是和其他人一样在睡梦中离去，然后彻底的灰飞烟灭。
她们大概是真的都太累了，火又烧得太快，所以来不及喊叫吧。只是那些走道里的煤油……连艾草都猜到了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当时香满楼整个都被重兵把守，若是真有人要如此这般先洒油后点火的大动作，似乎很难不让外面守着的人发现，除非……她不敢再想，也不愿再往下想。
师傅说要带她走，云水也说要带她走，他们似乎都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最后……她谁也没有等到。如果说师傅是因为云水到来而觉得无能为力，那么云水呢？他像是事先就知道那晚会出事似的，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若不是瞿墨离在关键时刻赶来带她和艾草离开，那现在……
麦娘心头有一阵凉意，指尖却是一下尖锐的刺痛。缩手，一滴血珠迅速的再指尖上凝聚起来，麦娘轻轻啜掉，温润的感觉逐渐消除了指尖的痛，连带着似乎心里的痛也消退一些。
他还是抛弃了她，就像当年他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香满楼一样，没有一句解释。
嘴角有一丝丝的冷笑，眼睛里却是干涩。眼前是一抹鲜艳的红，却突然把心里那块空荡荡的地方填实了……
麦娘这次的活计足足做了有一个月才差不多完工，小桃进来时麦娘正把绣帕从架子上取下来。
算日子小桃已经快要临盆了，现在连走路都十分困难，麦娘忙得起身把她扶过来坐下，小桃顺手接过她手里即将完工的绣帕。“几年不见，想不到妹妹的绣工长进如此之大。说起来，我都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料子了。”
“收绣活的人说，是隔壁镇上一个乡绅家要嫁女儿。那家姑娘自小眼睛不好，所以才悄悄请人把料子丝线送出来让人替她绣盖头。若不是姐姐在外头名声响，人家怎么肯只看我几块手帕就把这样的活计交给我做呢！”话虽这样说，麦娘心内有一点儿怅然。从前在香满楼，什么样的好料子没有见过，那等吃穿用度别说是乡绅家的女儿，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恐怕也难比得上。
只是这样的怅然，不过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现在的生活虽然清苦，却是极其自在的。麦娘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就连一直都没法摆脱的噩梦也跟着少了许多。
“这个喜帕再用五彩丝线沟边就好了。要是那人觉得好，说不定能多给一吊半吊钱，正好姐姐快生了，可以给小外甥买几块轻软的料子做衣裳。”麦娘脸上显现出由衷的喜色，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这样清贫安定的生活。虽然现在要自己赚钱讨生活，可即使是一两个铜板，也能让人开心。这些钱都是干干净净的，麦娘觉得很满足。
“你这孩子，也忒实诚了，你还真以为你姐姐我穷到那个地步了？虽然穿的用的在这庄上不能太显，可饭桌上啥时候断过荤腥？”小桃捂着肚子笑道，“你和艾草那丫头的两份嫁妆，我还是出得起的。”
麦娘瞪大眼睛想了想，可不是，小桃当年是被瞿家少爷赎身出去的，自己的私房自然是带了走，不像她和艾草是只身逃出来，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后来小桃换了身份出嫁，瞿墨离肯定不会亏待她，救算是随便准备的，那一份嫁妆现在看来也不会是小数目。怪不得小桃家里虽然外面看着普普通通，可若是说吃的，正餐都是粳米饭，桌上不是有鱼就是有肉，脸上抹得雪花膏也不是庄户人家惯常会有的。麦娘想着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些日子光顾着做绣活赚钱，居然都过糊涂了。
“姐姐的钱，以后还有孩子要用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钱毕竟是小桃的嫁妆和私房，不该让她破费才是。
“这是什么话？我家那胖小子要是长大了还指望着老娘的钱，那不是太没出息了？”小桃说着看一眼外头厅里正和艾草一起玩得起劲的胖小子，眼神里满是爱怜，“这钱啊，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该花的时候还得花。”
“儿女自有儿女福，他们以后能有什么造化，也不是我和你姐夫能决定的。譬如我们姐妹三个，都是没有父母缘的，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总算是有个平静的日子了。靠自己，不都过的挺好的吗？”
麦娘听小桃说，心里也跟着有些酸酸的，可是眼睛里只是胀，却没有泪。那块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襁褓，走的时候太急没有带出来，只怕已经和香满楼一起化为灰烬了。烧了，烧了也好，她和过去的唯一联系断了，好比是从前那个麦娘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现在活着的是另一个全新的自己，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瞧我，都说到哪里去了？”小桃抹抹眼睛，忽然正色起来，“其实啊，这次让你接这个活，不过是想让你练练手。等这个做完了，正好让你姐夫去城里买些上好的布料来，你用心准备你自己的那份才是正理。”
“我那份？”
“当然是你自己的嫁妆啦！”小桃笑得特别舒心，“上次不是有媒婆过来替你说媒吗？她说的那几家，我和你姐夫都留心替你打听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倒也算了，不过这次这家倒不错，那小伙只比你大两岁，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哎呀——”不等小桃说完，麦娘就羞红了脸。从前苏老鸨教她学那些时都不觉得脸红，可这次不知为何，麦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全烧起来了……
小桃说的那户人家姓高，只有一个寡母，先前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后来那户人家遣散奴仆，给了那高寡妇一些钱让她回了家。她儿子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便用那些钱买了几亩薄地，加盖了几间房子。
那家儿子也是求上进的，先前父亲在时读过两年私塾，却也放得下身段，如今整日忙着地里的活，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倒果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用小桃的话说就是踏实能过日子的。
麦娘听小桃说完这些，倒也无甚异议。曾经太过漂泊的生活，她现在只想求一个安定。云水、墨离，青楼，还有少年轻易不计后果的承诺，都已经远去了……瞿墨离能将她送到小桃这里，能给她这样一个安排，她很知足，也很感谢。但这份感激，麦娘只想默默的藏进心里。
那媒婆看双方都无甚异议，庄户人家也没什么繁琐的礼节，便择定日子下了聘礼，小桃夫妇两个更是忙着请人给麦娘做箱子打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小桃不久后又给家里添了个小子，她男人白天田里忙活，晚上回来还要关心家里的妻儿和麦娘的婚事，人都瘦了一圈，却是整天乐呵呵的，直说家里是双喜临门。他和小桃一样是个热心的实诚人，麦娘能感觉到他待自己和艾草真如亲妹子一般。
这样安静温暖，麦娘觉得心里满满的，前所未有的安然。
这边小桃刚出了月子，麦娘婚期将近，外头的消息说北边战事吃紧，朝中主站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些都和庄上人没什么关系，所有的人都等着看丽娘那心灵手巧的妹妹出嫁，到时候可以一睹她的风采。
当然，她们还有一个期盼，嫁了人的小媳妇不比闺中的姑娘家，庄上的女人们便可时常的找她讨教绣花的手艺，也好让自己的绣活多换些钱花。
只是婚期越近，外头的八卦就越多，那些闲话原是夸人的，可传着传着却也生出许多不好来了。不过这些话那些人不会和还未出嫁的艾草讲，麦娘不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倒是小桃听到了些风声。
离大喜的日子还有不到十天，高寡妇突然提出要到小桃家看看未来的儿媳妇，把祖传的玉镯子亲自给麦娘戴上。等小桃夫妇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到了院子里，便只得笑脸迎进来。
小桃猜想着必是高寡妇听到那一干妒忌的人编排的话，想要来探个虚实而已，等她亲眼见了人，自然也就好了。于是便也不甚在意，只到里屋一边帮麦娘梳洗打扮着一边把事情说了。
麦娘也觉得自己这准婆婆来得突然，虽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外人就算要说也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不知为何，右眼皮就是跳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连带着心里也慌兮兮的。
难道今天，真的要出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