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眼前很模糊，好似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辨不明白，但周遭的一切似乎又都听得十分清楚。是眼泪迷了眼，这样的感觉陌生得令人惶恐。
麦娘听到瞿墨离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是甩帘子的声音。他出去了……应该是从她过往的生活里彻底的离开了吧。
眼前渐渐的又恢复清明，麦娘的眼泪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在樟树林里刻的那两个名字，他为她备的嫁妆，她那些捉弄她的小把戏……一切仿佛很近，又很远。心里面似乎有一棵小芽儿曾经萌动过，但转瞬就枯萎在寒冬里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瞿王府大少爷的人，若是和瞿家二少有一丁点儿的情愫——哪怕他对她有一丝丝的好感，都会将她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里是瞿王府，瞿王爷的为人和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如此，让他误会她，甚至是恨她，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从茶水间出来，冷风一吹，麦娘忽的感觉那风吹在脑门上痛的慌。
“姑娘！”宋嬷嬷不知从那里跑过来，一把扶住她，“前头家宴都散了，我和素萍丫头到处找你。这小蹄子，就顾自己吃酒，居然也不跟着你。”
今晚的家宴宋嬷嬷并没有跟着麦娘过来的，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难道刚才她一直在门外头吗？
“素萍人呢？”
“我们找不着姑娘，恐你一个人先回去了，我让她往回院的路上去找了。”宋嬷嬷一行说着，利索的把手里的斗篷给麦娘围上。
“既这样，我们也不必等了。”麦娘揉了揉太阳那儿，“我今日喝了酒有些头痛，嬷嬷扶我回去吧。”
当天夜里麦娘发起了烧，热得迷迷糊糊，梦里全是一片看不清人影的血红。
似乎是有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带着相似的狰狞的面容；又似乎只有三五个，极熟识的，像是来向她索命的，又像是在问她为什么？接着依旧是那股血腥的味道，辉不去，吹不散，将她裹得紧紧的，几乎窒息……
醒来时天已大亮，麦娘觉得头还是沉，鼻塞，嗓子里也干得紧，素萍端过一杯温水润过方觉得好些。
“姑娘昨夜喝了酒又吹了风，到底是受了风寒。侧妃那里已经让人去告了假，刚才翠竹姐姐送了几粒祛风清热的药丸过来。她说若是吃了好了便罢，若是不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的好，这快过年了，姑娘可千万别病着了。”
这素萍丫头每次说事都有条理，听着就让人舒服，不像宋嬷嬷唠唠叨叨，说半天也没个重点。
“我只是这两天累了些，没什么大病。往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惯吃药，清清静静饿一顿，晚上吃素淡点就好了。”麦娘本来就不喜欢吃那些个药汤药丸的，再加上上次苏老鸨的事后，一提起吃药她就心有余悸。
“姑娘……”素萍帮麦娘简单梳洗了，陪着她说说话。屋里没有旁的人，素萍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得看这丫头有别扭的时候。
“姑娘昨晚，是不是梦着什么了？我夜里看你睡得不踏实，喊你也喊不醒……”素萍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得罪了麦娘似的，看她脸色还好，又继续道，“我从搬来这里也每晚做恶梦，他们……他们都说隔壁院子不干净。因为以前……”
麦娘听她这样说，反而不怕了。鬼神之说她向来是敬畏的，可若说是煞气之类，再重还能重得过她自己吗？
“这里没有外人在，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人好告诉的。”
“他们说从前少爷还有一个姨娘，长得可好看了，据说是青楼出身，少爷在她清倌夜的时候将她买回来的。后来赎了身，就抬回府了封了姨娘。”素萍说着，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你这丫头，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麦娘看她脸红了，不由的刮着脸臊她。
“哎呀，姑娘既这样，我就不说了……”
“行了，继续说吧，不和你玩笑了。”麦娘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继续。
“刚抬回来的时候，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个姨娘得罪了少爷，少爷就把她和一个贴身丫头关到院子里不许出来了。头里少爷想起来了还去两趟，慢慢的也就淡了不去了。后来那姨娘有了身孕，少爷也不多派人手照应，到了临盆的时候竟难产了。因院门锁着，跟着的小丫头夜里也喊不到人，大人孩子都没保住，那小丫头自那事后也不知去向了。那以后她原先住的院子里就常常闹腾，管家便下令将那院子锁了，白天夜里都不许人进去，免得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院子，就是我们隔壁那个……”
素萍说完，还犹自沉浸在无限感伤之中。一个女人能从那样的地方脱身，原本是天大的幸事，却不料竟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未曾做过害人的事，她就算有冤也不会回来找你的。”麦娘轻轻的安慰她。那院子原来应该是小桃和若纱住过的吧，瞿墨离为了掩人耳目才放出那样的风声，免得小桃另觅良缘的事被人发觉。只是现在，人到底还是不在了……小桃他们一家，曾经数次有恩于她，最终却是因她而死。
还有艾草……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所，如今竟连祭扫的地方都没有。
手上又添几笔血债，麦娘想着，若是将来有一****死时，怕是会下地狱的吧。虽是这样想，心里却十分的坦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这是她有意无意欠下的债，将来若是真有什么报应，那也是她该得的，唯有坦然接受。
因晚上没睡好，麦娘斜靠着倚坐了一会又钻进被子里睡了。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再睁眼天已黑了，屋里点了灯，刚睡醒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有仆妇送饭盒子过来，素萍拨亮了灯盏，从盒子里端出一碗面来。
“我不是说了晚上要清淡些的小粥，怎么还送面来？”
“我让他们送的。过生辰哪有不吃面的？”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宠溺的笑容。
“大少爷。”素萍屈膝行了一礼，便知趣的带上门退到外头去了。
“知道你今天不想吃油腻的，我让厨房的人把鸡汤上面的油都篦去了。就剩了鲜味，好吃的。”
满满一碗面端在手里，许是饿了一天的缘故，此时只觉得香气扑鼻，格外有食欲，不知不觉竟都吃完了。
麦娘还在盯着手里的空碗发呆，碗筷却被人抽走了。
云水取了帕子，轻轻的将她嘴角的油渍擦去，“小懒猫！还以为是你病了，没想到胃口还那么好，原来是在装病偷懒，不去给侧妃请安。”
“云水哥……”麦娘喃喃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云水将她揽在怀里，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外面流浪的时候。冬天冷，破庙里漏风，有时候点的柴火半夜里就熄了，她被冻得睡不着，云水就会像现在这样，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温暖的胸口。
要是他们都还在过去该多好，就算穷，就算苦，可也没有杀戮，没有那些血腥的梦。
“麦娘，一切都过去了，不用再害怕了。”云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没有人再知道你的过去的，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我告诉父王，你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他已经准了我们的事，等开春就给你该有的名份。”
“麦娘，你是不是在意让你做姨娘的事。只要我不娶妻，妾上无妻，你就不算是妾。我只宠你一个人……”
“麦娘，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月潭门前过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以后我要带你去那里泡温泉，我们今年就可以去了，等你再休息两天，我们就去……”
絮絮叨叨的情话，任是每个少女的心都该为之萌动，然麦娘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你可知道，她们是我的姐妹啊……”
“麦娘！”云水脸上的情意脉脉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恢复了人前的冷漠，“你怎么可以还是这么妇人之仁？你也不想想那些都是谁的人，若是将来他们设计要害你，万一我保不住你，你要我如何自处？”
“他们……”瞿墨离对小桃有恩，他们自然是瞿墨离的人。如今瞿王爷未立世子，这兄弟两自然是有间隙的。
“想明白了？”云水脸上又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麦娘木然的点头。
“我们的麦娘长大了，有些事不用我提点也能自己想明白。”云水像小时候一样摸摸麦娘的脑袋，“好了好了，今天给你庆生，不要再想那些事了，说点开心的。”
“听说你现在喜欢弹琴，这些日子又练了几个新的曲目，要不要今天弹给我听。”
弹琴……麦娘听云水说起弹琴，不知怎么又是一阵别扭，眼前浮现的竟是那****和尹老爷一起来时那道厌恶的眼神。明明此刻眼前的人笑得十分宠溺自然，麦娘也知道当日她顶着若纱的名，他是想刻意的不让穆帝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那日的情景就是在脑中挥之不去。
“麦娘，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去取指甲来。”麦娘说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大少爷，大少爷，你在里面吗？”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是跟在云水身边的小厮，“王爷传你和墨离少爷速去书房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