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黄河边，是周子恒的故乡，良田万倾，庄稼丰饶。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今年雨水很多，庄稼也以良好的态势疯长，耕地，除草，施肥，农人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
周天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仿佛一个孤傲的隐士，蛰伏在自然乐土。
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黄牛，被他一只手就轻松拽住，老牛平常温和通人性，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总是四处乱窜。
“老周啊，你家的牛怎么不听话啊。”一个农妇背着背篓从田间走过，看到周天王正在训牛，于是笑道。
“陈嫂今天怎么这么早，都快要回去了。”周天王对那农妇道，“我这牛是很通人性的，只是今天有些奇怪。”
“哞哞！”
老牛忽然摆脱了周天王手中绳子的羁绊，四蹄生风，冲出了田垄。
但是周天王不急不躁，左脚轻轻点地，纵身一跃三丈远，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老牛面前。
见老牛仍然在顽抗，丝毫没有服输之意，周天王翻身而起，骑在牛的背上，两只手仿佛两柄铁钳，牢牢地抓住了老牛的一双牛角。
“还好我身手不错，不然就放你奔走了。”周天王骑在牛背上，瞪大了眼睛对老牛道。
忽然。
“咻！”
一把玲珑小巧的袖剑破空而来，狠狠地插入了老牛的脖颈，鲜血没有立刻涌出，老牛却缓缓地倒下了。
骑在牛背上的周天王差点从牛背上摔下来，等到他站稳身形，才发现老牛的喉咙已经被一把小剑洞穿，死的不能再死了。
“是谁？”
这可是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一头牛啊，居然被人杀了，叫他如何会不愤怒。
“我不光要杀牛，还要杀你！”
一个女子身穿黑色华服，面容寂然地出现在了周天王面前，右手手执一柄三尺剑，苍白略显病态的脸上，一双宛如幽冥清潭的眸子盯着周天王。
三尺剑起，直指咽喉。
周天王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脸上的怒意全失，转而一脸震惊地道：“你……你怎么会来到这的？”
“我自然是来取你的人头。”楚秋琳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十多年了，他的模样却仿佛从未改变，那种感觉依旧那么熟悉。
“有话好好说。”周天王似乎有些忌惮她。
不想多说什么废话，楚秋琳直接欺剑而上，欲要一剑封喉，直接将周天王给杀了。
“收回你的剑！”周天王迅速避开这一剑，然后一个转身，直接到了楚秋琳的身后。
楚秋琳没有转过头去，只是将手一扭，剑柄朝上，锵的一下打在了周天王的胸膛上，道：“拿出你的剑！”
周天王顺着剑柄传来的力道，一个后空翻跃上了田垄，表情瞬间变得急切，道：“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了，为什么气息这么微弱，而且脸色如此苍白。”
他能够感觉到，楚秋琳身体呈现为一种有气无力人之将死的病态。
“不需要你来管我。”楚秋琳挺剑，一种大杀四方的气概冲天而起，然后直接又是一剑，“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一剑，两剑，三剑，剑剑铿锵。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紧逼。
一进一退，一功一守，看上去，没有使用兵器的周天王，仿佛落入了下风。
“噗。”忽然楚秋琳一口鲜血喷出。
“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周天王并没有对她展开过攻势，但她却受伤了，这只能说明，她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持他进行攻击。
“我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周天王满脸黑线。
她说这种话的原因，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事出有因，很多事情都可谓造化弄人啊。
他和她当年是一对伊人，可是后来，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确实是他辜负了她的心意，确实是他对不起她。
“是孩子们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
楚秋琳不说，只是挥剑。
“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挥剑，挥剑。
“实话告诉你吧，当年要不是她为我经受了榆兰荼毒的折磨，我有可能早就死了！”
挥剑，一剑又一剑，却显得愈发无力。
直到楚秋琳再一次口吐鲜血，她才似乎是爆发了一样，大声吼道：“她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为你做到！”
周天王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他确实欠了这个女子太多太多。
“可是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周天王摇摇头，先不说楚秋琳并不知道他当时的情况，就算知道了，而且也愿意为他而死，可是，他舍得吗？
“你知道你们大婚那天我也在吗？”楚秋琳忽然停住了动作，轻轻提起剑，直指咽喉，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的咽喉。
“你知道吗？当时你的忽然离去，后来我听到你与她的大婚，我那时候有多伤心？”
“那一夜，我甚至想过自杀。”
就和现在一样。
楚秋琳的拓天斩魔剑锋利无比，已经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红痕，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她就会命殒当场。
“你不能死。”周天王终于出手了，他当然不可能眼看着楚秋琳自杀。
“咻。”
他的动作太快了，迅雷不及掩耳，化为一道残影，直接用手捏住剑刃，然后抽走了横在楚秋琳颈部的剑。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楚秋琳惊讶于周天王的速度，是啊，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要不是他一直都在防守，她早就输了。
“你……”
“爱过！”还没等楚秋琳问完，周天王就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得不容质疑。
“……”楚秋琳一怔，“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呃…咳咳。”周天王有些哑口无言，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放的吗？女人和男人有了什么什么误会，以至于后来错过彼此。
等到多年后相遇，不都是要问问“你当年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吗？
这下糗大了。人家楚秋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不由得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
“那你要问什么？”
虽然是无意为之，但是楚秋琳听到他说爱过，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涟漪，暖暖的，在经过夏羽凝的启灵仪式的时候她就明悟了。
她的心里，其实也是深爱着他的，只是如果二话不说就到这里来，投怀送抱，这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
“你有没有听说过‘鬼神’？”楚秋琳问出了她的问题，这也是来找周天王的一个原因。
“鬼神？”周天王皱了皱眉，“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这两个字。”
“嗯，没错。”楚秋琳点点头，然后眼中流露出惊喜，“太好了，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楚秋琳以前对于鬼神，也是一窍不通，根本没听说过，只是后来涉入光辉中学的厉鬼事件以后，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两个字的。
果然不愧是当年最有天赋的通灵师，周天王居然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东西。
“你知道多少？能不能全部告诉我？”楚秋琳继续道，“我只知道那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存在。”
“嗯，那的确是一种强大的存在，强大到被称之为‘神’。”周天王慢慢回忆起了自己在那一本古籍中看到的，关于“鬼神”的信息。
“鬼神是一种鬼魂中的最高存在，是流传于上古蛮荒时期的一种神灵，最后一次出现记载，是在秦汉王朝的时候。”
“据记载，鬼魂中有一种存在是天生就拥有极其特殊的力量的，就和人族中的‘巫灵’是一个类型的。”
“然而不同的是，巫灵的太阳神力，是需要进行启灵仪式之后，才可以被发掘出来，而鬼魂中的那种存在，确是要经历过‘死亡’以后，破后而立，死而后已，才会觉醒体内的特殊力量。”
“一旦觉醒，便被所有鬼物尊之为‘鬼神’。”
“鬼神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不生不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简直可以算是永恒不灭。”
“而且鬼神并不只一个，而是每过数百年就会诞生新的鬼神，就这样，老一辈的鬼神不死，新的鬼神又陆续出现，就进入了一个属于鬼神的时代。”
“那个时代，各个鬼神割据一方，占山为王，各自在自己的领地里称皇做祖。就像商周时期的诸侯一样。”
“直到后来，人族越来越昌盛，据说是一些强大的人类联手，将所有鬼神给镇杀灭绝，鬼神才渐渐消失没落的。”
“最后一位鬼神，是出现在秦汉时期，那也是记载最详细的一位鬼神。”
“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楚秋琳有些惊讶，“那你知道要怎么对付鬼神吗？”
“怎么可能？”周天王似乎是有些讶异，然后笑道，“先不论鬼神之说是否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鬼神真的有记载中那么厉害的话……”
“那还对付个屁啊！”周天王道，“不要说现在人类中已经没有多少会特殊力量的人了，就算是在千百年前，人类想要对付鬼神，都还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呢！”
这个时代，能有一只千年级别的厉鬼，就是了不得的存在了，而一个鬼神，纵然是十个百个千年厉鬼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了。
传说上古时代，甚至有万年级别的厉鬼，但是万年厉鬼，也是需要臣服与鬼神麾下的。
忽然周天王打了个灵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不会吧。”
“什么不会？”
“你们学校里那个杀人的厉鬼，不会就是一只鬼神吧？！”周天王忽然从中感受到一种大恐怖。
“你怕了？”楚秋琳目光含笑地看着他。
“说不怕是假的。”周天王正视着楚秋琳的眼睛，“那真的是一只鬼神？”
“当然不是。”
周天王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是被鬼神之名吓到了。
“那只是一卷图腾而已。”楚秋琳收回笑容，正色道，“不过，要是再给它一些时间成长起来的话，说不定它真的会化身成真正的鬼神。”
“一卷图腾？”周天王知道，不可能那么简单，一般的图腾，怎么可能杀人。
“鬼神应该是不止一位的，图腾上面有没有说，是哪一位鬼神？”
“嗯。”楚秋琳回忆起来，她曾经见到过一眼那卷图腾，上面的字，她隐约猜的出其中四个象形文字来，于是道，“大荒鬼神。”
“大荒？”
“这个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孩子们现在已经在开始着手行动，准备对付它了。”楚秋琳道。
周天王心下一急，道：“你疯了，你怎么不阻止他们，你觉得他们能对付得了？你确定不是在让他们去送死？”
“没准孩子们能够成功呢？”楚秋琳略有深意地道。
“你有没有搞错，那两个孩子有多大实力，我怎么会不知道。”周天王摇头否决，甚至心中还盘算着，也不管家里的庄稼有没有人料理，决定动身出发，去助杨柳风和周子恒脱险。
“他们可不止两个人。”
“他们还有帮手？”
“当然了。”楚秋琳面露骄傲之色，“他们的帮手就是我的弟子--夏羽凝。”
刚听到她的弟子的时候，周天王只是有些奇怪，楚秋琳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子有那么大的信心。
然后就听到“夏羽凝”三个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丫头他知道是谁，可不就是与杨柳风和周子恒一起行动的那个女孩吗？
那个女孩根本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哪里会对付什么鬼怪？
楚秋琳看他一脸不屑，于是道：“我可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仿佛是什么重要大典上的发言，楚秋琳一字一句地道：“夏羽凝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这一代的‘巫族圣女’，身具太阳神力，是他们对付那个厉鬼的最大底牌。”
等等……巫族圣女？！
有没有说错或者听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周天王又忽然想到了，巫灵如果想要拥有太阳神力，就必须经历启灵仪式，而为她启灵的通灵师，无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很明显，楚秋琳就是那个通灵师。
他看着楚秋琳泛白的脸庞，也知道了，楚秋琳已经命不久矣。但他没有说出来，楚秋琳也没有说出来，这就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依然如故。
田间地头，夏日酷暑，老农人周天王和一个还算年轻漂亮的女子交谈着，奇怪得很，刚才这两个人还在刀剑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
“你怎么能对孩子们这么没信心？”楚秋琳并不同意周天王所说的自保没问题，“万一他们成功了呢？”
“你别忘了，通灵法术的最高境界，不是镇杀，而是度化。”
“传承千百年的通灵法术，就是以镇杀厉鬼而威名远扬。然而，所有通灵师都知道，通灵法术造化因果，推演天机命理，是可以度化厉鬼的。”
周天王沉默了，他心中也有着一丝期待，没准这三个少年人，真的可以做到这他都做不到的事呢？
或许，正是心中怀着的那一丝曙光，让希望，有了更明确的定义。
通灵载鸿愿，真相亦不远。
说完了孩子们的事，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人自己的事了。
楚秋琳放不下心中的感情，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周天王的所在处。
而且，为夏羽凝的启灵仪式她也受了很重的伤，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理会过去的恩怨了。
她只想，在她最短暂而又最美好的余下的生命里，与他重温青春，畅饮往事。
楚秋琳率先开口道：“你能陪我度过这最后一程吗？”
乡下的空气格外清新，几只毛羽丰润的野鸭在水塘子里嬉戏，不知道是谁家的当牛郎，吹响了一曲婉约的笛音。
笛音中，飘洒着静谧而安详的绵绵细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