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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春的尾巴(6)

花败之后

文/沈佳英

陈锦西听见自己在跟她道歉。他听见自己说了好多话,却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叫她的名字,他听到自己又开口了:“阿未。”他们站在图书馆大门旁边,三三两两的人群进进出出,有一些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又随着脚步声离开。陈锦西定定地看着许未,她仍然自顾自地低头按着手里的手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一次也没有抬头。陈锦西抬头望向门里面,目光落在一幅水彩画上,是江南河边上的房子与杨柳,颜色是嫩绿的。他叹了口气说,阿未,那么我先走了。哭声忽然弥漫了开来,像一场淅沥的雨。

陈锦西听到长久的安静被清脆的碰撞撞碎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对铺已经爬下床,正在镜前洗漱,另外两人也已经在穿衣。是清晨了,这是在A城,在大学里。他迅速地适应了过来。梦境里头,哭的人是许未吗。他模糊地想。他已经习惯了,他梦见许未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习惯了在梦里与许未碰面,也习惯了之后的清晨。只是这次的梦境有点奇怪,从前的梦总是很热闹,有时候是在高中校园里,有时候他们就在A城这学校,梦里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梦里都是阳光,满天满地的阳光把他们和周边的树木都照得金晃晃的,他梦见许未回来了,他知道她离开过,但她回来了。这些年的梦,都是这样的。

梦醒之后,他总是在心里静静地问: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苦涩与哀伤轻轻托起这句话,那哀伤快要能流出水,浸没了这句话。

陈锦西知道,所有这些梦,都是在表达一种盼望。盼望这些年的生活,许未的离开,只是虚惊一场。是比奢望更难以实现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怎么是这样沉默的场景,这是那年最后日子里的一幕,陈锦西想起来,难怪这么谙熟。那么,她是哭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梦醒之后,陈锦西总是想不起来他们的对话,早先清晨醒来他总是用力回想,又总是徒劳无功,他曾经希望梦境能给他们一个不同的结局,他知道梦里他一直在问许未一个问题,在问她为什么会回来,他永远听不清她的回答。之后也就不再去想了,梦里的事,在日光下走几步路,就再也记不清了。

上午的课上完,陈锦西却还在想着早上的这个梦,他走去图书馆,那幅水彩画的确和梦里是一样。他想起许未不予理睬低头按手机的样子,她的长发垂在半边脸颊。

陈锦西站在门口,按梦里的方位虚构两人的身影,冷不防被迎面低头走路的人撞到,那人匆匆道了声对不起就走进了人潮。陈锦西的想念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浓郁得击痛了胸腔,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一次慌乱疼痛到无法承担。

这天天气好,九月底的太阳平淡地落在树木与路面上,陈锦西觉得无处好去,就绕着东湖走,湖面上不时能看到被波纹割碎的翅影,陈锦西在心里骂自己无用,这些年过去,竟然毫无长进,时间是没有用吗。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一对年轻父母和那个留着小辫的小男孩身上,他们也是在湖边,这样闲步走,男孩调皮,追逐着飞鸟与白鹅,那对年轻父母牵着手慢慢走在后面。他竟然就落泪。他发现自己几乎是无法面对这样平凡温馨的人世,如果当时许未留下来,如果他们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莽撞炽烈的少年时代,他们是否也能获得这样一个温情的凡人结局?

离开的原因,都不再记得清楚。这么些年。

那些事都是在太久以前,他都不太会再去把它们晾晒出来,与寂静时光再散一次步。他甚至不确定许未是否还会记起他。他恐怕早已湮没在那些追逐过她的少年中了吧。

三年,但那也不过是三年。陈锦西像抱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希望那样,加重了语气对自己说。他想起来她曾经对自己说:你知道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最后都会原谅你。一直到她离开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最后”在这里的意思,他没想到他写了这么多字,原来文字高手却是许未。

那么,早该已经原谅了吧。他却总能看到,一部分的自己永远停留在了三年前,那个少年一心一意地收着覆水。覆水难收,他不信,他说我这一辈子就干这件事情了。

他知道,三年很快会变成五年,变成十年,他无论如何必须学会,许未不过是他的一段路,经过了就没有了。时间的确是承诺了结痂,他却总是亲自去撕裂开,一首歌,一个无常的梦,一件旧物,往事就在脑子里重演一遍,他自导自演,删删补补,故事越来越完美,是该继续走下去的故事啊。

中秋节那天,收到许多祝福短信,陈锦西带点玩笑的意味,往许未的旧号码发了短信。发送通顺,却是没有回音,他当然不指望会收到许未的回复,大学后他们都已经换了号码。他只是期待哪怕那头是一个陌生人,回复一句“中秋快乐”,他也会面对这个号码,怔怔许久。有些事情记得太熟练是不是就进入了潜意识,三年过去,这个号码他依旧可以不假思索地背出来。

陈锦西看着没有动静的手机,翻了几页通讯录,突然很想有许未的号码。这个想法一进入脑子,他的心就剧烈地跳了起来,好像有了这个号码,一切就可以继续,他们之间的故事,就还可以流淌。这三年,他从未想过去询问任何人许未的号码,他知道许多人都会有。只是,他不敢问。他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他也不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能够说什么。他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许未了,高三倒不期还能遇见她,他那丧魂落魄的高三啊,受尽自作孽的惩罚,许未冷酷至此,令他心脏抽搐般疼痛的,却是她曾给的爱,那种余威,至今没有放过他。

想要见她一面的愿望那么强烈,灼灼地烧着他闭起的悲哀的眼睛,就因为梦里那像雨一样的哭泣。如果他知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撕裂心肠那样哭,只能有一次,这之后,多难割舍,她也将能够放得下,如果他知道,他不会让她那样哭。

“陈锦西,你是不是又惹了许未,昨天晚上她在被子里号啕大哭,令我们都汗毛竖起。”那天清晨,陈锦西在女生寝室楼下等许未,走去教室的路上,许未身边的室友对他说。许未一个人走在前面,陈锦西从路旁香樟树上摘了叶子,追上去嬉笑着放在许未衣服帽子里面。以为她会笑,以为她会着急地拿出帽子里的香樟叶去追逐自己。可是那次许未没有,许未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反应。这种表情,陈锦西以前没有见过,他陡然认识到昨晚那些话的严重性,心里却还带着一丝希望,以为一切还来得及补救。他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失去她了。

“阿未,这些年,你有没有为另一个人,哭过那么多。”他问她,是自言自语,他想起许未,就总有些话想要对她说,你好吗?你有没有过后悔?你还会回来吗?时间以年数增加,这些话,越来越经不起发问了。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陈锦西又拿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那上面写着的,是许未的电话和地址。再看下去,这号码又将忘不掉了。他已经不再想记住一个号码,那太危险。他害怕自己会像高三那样,在被想念击溃的时刻,就给她短信:“求求你,留下来。”他知道这样懦弱的自己,她是不会愿意看见的。他不过找了一个极为平常的借口,向一个旧同学询问到了这号码和地址。

三年之后,他竟然还能冲动如此。她这些年经过了什么,她不会知道此刻会有人拿着她的“户籍”,辗转反侧控制着波涛汹涌的心事。

国庆假期过掉一半的时候,陈锦西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他在车上给许未发短信:“阿未,我在去南京的火车上。我来看你。”

发送完短信,他忽然感到心情很宽松,抬头望车窗外,火车已驶出A城,窗外大片往后掠去的,是一亩亩田地,空旷碧绿,却不知种的是什么。一时间他想不起坐这趟车是去什么地方,为了什么事。他被短信的声音扯回现实,心“咚”地跳了一下,闭了一下眼睛,才打开短信,那个号码,他还未存许未的名字。

那条短信只几个字:陈锦西?

他扭过头望向车窗外,深深地闭上眼睛,像在承受莫大的宿命。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许未在不在学校,连忙发了短信问她。

许未很快就回了,“我在。”他舒了一口气,她的短信又发过来:“是陈锦西?”

他回复说:“我是。”他想问她怎么知道是我?但终究没有问。

手机也竟就这么沉默了,陈锦西塞了耳机,闭上眼睛假寐,旅途会很久。他买的是硬座,大概因为还在假期里,座无虚席,站着的也有不少人,车厢里弥漫着疲惫闷热的气味,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大概因为疲惫至极,把衣服拉链拉到了底,只露了半个脸,就那么枕着车窗酣睡着。他不知道这些人之中,哪些是心无挂碍的旅人,这些人,他们借着这铁轨的摩擦声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却人人都是一张没有颜色的、认命的脸孔。火车上的人啊,这些爬行在经纬度上的人啊,所往之处,可是装载温情的地方?

他对这趟行程其实毫无准备,陈锦西还没有去过南京,这座承载着许未两年生活的城市,对他而言,是巨大而陌生的。他到底是没有心的人,那年填好志愿,他曾在网上查过这座城市,倒是惊讶过它的人文胜景,但也就那么一次。有些弱点和性格缺陷总是没法改变。

“你是没有心的人”,许未曾指着他的胸口说,她说话时他只看到了她脸上疑惑的忧伤,却没有看到危险的失望,那失望是在她走之后,才渐渐清晰起来,最后如凌冽的刀一样刺中他。呵呵,没有心的人,他在心里独自反驳了无数次,最终只好说对不起。

手机还是沉默,他却知道她总会有回音,她不会这样不管他。陈锦西想着,却被自己的笃定吓了一跳,三年了,关于她的一切,他是越来越没有话语权了。有很多时候,他想起她来,都在想她现在身边的人是谁,他不知道她已经经过了多少人。她是那样漂亮有才气的女子啊,又那样懂得人情,懂得该对事物珍贵。这样的人总该被宠爱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前去,会不会见到的是“他们”。他怕自己又一次仓皇而逃。毕业之后他从未去过同学聚会,他知道自己会仓皇而逃。他曾经笃定她永远不会不管他,但最终,她不是离开了吗。他曾经笑许未总是说起“一生”,但却是他自己,用了永恒的态度去看他们之间。

说到底,一个人不是非得要忍受另一个人的,爱会耗尽,就像青春一样,是一个矢量。回过头去看,他永远看到一个好高骛远自怨自艾的少年,他向她要得太多,他竟然会以为,这个世界欠偿他的,许未会不知疲倦地给。

高三一年,许未身边的人走马观花地换,那时候陈锦西在实验班里,每次原来班级里的几个人结伴回去找同学玩,他总是推脱不去,他们也都知道他和许未的事,悻悻然一两次,就再也不叫他了。那年大雪,冬日下他一个人踩出孤寂脚印,猛然抬头就撞见两个并排行走的身影,一排排落满雪的意大利杨树在他们身后,如同北国梦境。陈锦西低头走路,他不知道冬天可以那么冷,他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

是马不停蹄的高三生活,陈锦西却从此丧失了集中精力的能力。他才知道许未留下了这么多痕迹,做题目做到焦头烂额的时候,却突然在课本哪一页上撞见她写下的话,《疯人愿》的歌词,她给他取的各种绰号,他们背过的诗……是一个一个耳光,在一次次被击溃的情绪中,他看到永逝巨大的手掌,无可挽回地推远了曾经的日子。

是永逝啊,他熬过痛不可测的高三,又如游魂一样,走过这些杳无音讯的日子。但是他现在却坐在这辆列车上,他听着车轮与铁轨轻轻的摩擦声音,如同令人安心的承诺。

陈锦西背着硕大的黑色帆布包走出火车站,迎面玄武湖幽蓝镇静,沉默如镜,而游人熙攘。天已晚,他不做逗留,就匆匆去找网上预订下的旅馆。他对南京一无所知,以为找到那家青旅会很费周折,但那天出奇顺利,下了地铁后转了一趟公交就到了旅馆所在的街道上,老板很好,打了电话后就在路口等他了。

在火车上时许未问他的住处,陈锦西报出旅馆的名字,许未说那是在大悲巷。陈锦西跟着老板穿过巷子,两旁巨大的橡树荫荫如盖,遮天蔽日一般。陈锦西想,这就是大悲巷。

住在阁楼里,旅途困顿,陈锦西几乎倒头就睡着了,想着第二天去许未学校。第二天陈锦西醒来,阁楼只两扇天窗,光线昏暗,二十几个床铺却多半已经空了,他看了一下时间七点刚过。大概游人都分秒珍惜要去观望这座城市吧。

陈锦西在柜台处向老板询问去A大的公交线路,弄了很久。推门而出的时候,却看到门外台阶上坐着的人,是许未。他愣在那里,她的样子,他曾经拥有的这个人,他以为他一生不会再见到了。

“阿未,你好早。”他说,走到了许未面前,脸上漾着笑容,很满足的,不瞻前顾后的那种笑容。就像那些,不问明天的从前。

许未从台阶上站起来,她穿着洗旧的牛仔裤子,灰色卡通T恤外面罩着深蓝的线衣外套,陈锦西才发觉早晨的天气是有些冷的。陈锦西拉起她的手往里走,在小厅里阅书的沙发上坐下。“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不怕我已经去找你,我们错过吗。”陈锦西问她。

许未看了他一眼,字正腔圆地,又像不想揭穿他一样说:“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早。”

陈锦西没有话说了:“好像也是……早饭吃了吗……那我们去吃,我昨天好像看到前面就有家馄炖店。”

“是‘我们的馄炖曾经只卖三毛五’那家吧”

陈锦西拼命点头:“是是,好有趣,那我们走吧,反正馄炖任何时候吃你从来不会拒绝的。”

那是一家很小的馄炖铺子,两扇玻璃移门上都刻着那行字,大概就是历史悠久之意,但陈锦西看着总觉得分外有趣。两个人在那吃了早餐,走在巷子里,南京这片居民区真好看,灰色围墙露着清白古旧,非常有民国的感觉。陈锦西看着走在身边的许未,竟又想询问长久。

“想去明孝陵,雨花台这种地方玩吗?”许未问他。

“不想去,十一人那么多,去你学校看看就行。”

“学校没什么好看的,你难得来一趟,去找个地方玩玩,南京可以看的地方有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许未这么不愿意去学校。

“阿未,去学校不方便吗?”陈锦西问,他停下来,探问许未的眼睛,这是今天第一次,这么多年来又一次,他又一次这样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他的心却跳得厉害,像抓着一个结实的噩耗,那个他做好了充足准备,却依然触目惊心的结果。他惨惨地问自己,原本你还想要什么呢,原本你还以为能出现什么呢。她的眼睛啊,如深深的湖泊,还是能引他纵身的这双眼。

“所以你那么早来等我,阿未。”陈锦西说,移开了眼睛。说完就后悔了,这些年过去,他怎么还是不肯在嘴上放过他们,怎么还是要把话说尽,现在,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

许未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走了一段路,她才抬头说:“你怎么会突然来南京呢,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你才会愿意见我,但凡还剩下点什么,你大概倒还是躲藏我。”他这么说,心里那丝盼望,却丝丝绞痛着胸腔里某处地方。

许未又是沉默。陈锦西也不再说话,却只是看着她,目光牢牢地落在许未身上,好像怕她会消失,好像这目光一落,再看到的就是对铺晃动在桌面前的背影。这不是梦境了,生活却从来不可能是虚惊一场。有瞬间他确实以为,这只是无数个他们共同散步过的清晨中的一个。

走进了地铁站,一直到坐在地铁里,陈锦西才问:我们去哪里?

许未笑得灿烂:A大咯。

A大的谦逊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不是和许未一起走,他恐怕找不到它的校门,学校竟然连围墙都没有。阳光似乎是宠爱这所学校,陈锦西记得那天的阳光像柔软的棉絮一样飘洒在空气中,他觉得那里的一切他都没有看清,那片世界似乎特别迷茫,像是从一个模糊的相机镜头里看出去的。像一个梦境。

他看到四面茂密爬山虎的那座塔形建筑,看到那些随意洒落的草坪,看到那空荡荡地落满枯叶的走廊,看到画板少年和弹吉他的少年勾肩搭背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所有的景色都朦朦胧胧像隔着雾。这虚幻的美景,是许未住的世界。她对四处都厌倦般熟悉啊,他却不识一寸,而陪她看倦这些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A大比我的学校漂亮好多。”陈锦西由衷地赞叹。

“哈哈,我冲着美景而来。”

“我听说阿J留在湖城,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毕业吗?”陈锦西觉得,也许应该把一些话问完。

“阿J嘛,很早的时候,一模的时候吧。”许未回答,脸上的笑容没有散。

陈锦西没有掩饰住脸上的诧异,他回过头来,定睛看着她,好像看透这搁在他们之间棉絮一样的阳光,就可以看到三年以前。他想起三年之前许未生日那晚,他熬到下晚自习,准备把当作礼物的那张民谣CD就放在许未抽屉里。走到她的教室却看到那里灯还大亮,他撞见坐在一起的阿J和许未,阿J给她讲题的样子比他耐心。他来不及躲开许未抬起头来的目光,仓皇留下CD和一句“生日快乐”,不多留一秒就离开了。

陈锦西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那时候阿J恰到好处地出现,他是不是就能和往常每一次争吵过后那样,还可以挽回她。但阿J又哪是那时候才出现,他在许未手机里持续不停的短信意思明显,许未不理睬,他也就不在意。一直到最后那次电话里,他听见她说:“起码他不会弄疼我,起码他愿意五点起床去买一份我爱的早餐。陈锦西,你可曾这么做过,你或许从不懂得牺牲与付出。”

他们就那样在一起,速度之快,让周边朋友“许未最近怎么没有找你”的疑问都没有持续几天。陈锦西高三的班级在他们下面一层,他不再去找她,放弃得彻底。他那要命的自尊啊。

那次陈锦西面对许未那句“你可曾这么做过”愣在那里无法反驳,一直到电话里出现忙音。那是他们高三的最后一个电话,她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是啊,他为她做过什么呢,为了进实验班,高二最后一个月他玩命读书,倒是许未一直在旁边安慰他:“一定会进的,陈锦西这么聪明的人,不用担心的。”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看清了,许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那么幽幽。后来,他如愿以偿进了实验班,他们变成一天只见一次面,而每一次,他多半是在抱怨新环境的不适与作业繁多。他从未为许未停下来过,什么理想啊,趋利避害为了一己私欲的成分有多大。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阿未。

到了现在,时间越过越久,陈锦西越来越觉得许未没有理由要回来,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不耐。他没有变得更好,更无法改变三年前的自己,无法对她好一点,只有时间里,那些裂痕出现的时刻越来越清晰,内疚,内疚但是没有用。

“一直到高考之前,我都给你发过短信,你难得才愿意回复,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和阿J的事。”

“你也没问啊,为什么要告诉你。”许未笑着说,她的笑容几乎有些调皮了。

陈锦西哑然,他的确是从未问起,可他怎么敢问起。

“所以你后来都是一个人。”

“对啊,我干吗不能是一个人。”

陈锦西黯然:“阿未,即使是那样,你也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还是沉默,在任何他心存盼望的问句面前,她没有回答过。又或许这样的沉默要经年以后,他才能够懂得。他们之间,也是有时差吧,但是她不一定要等他的。

“平时去图书馆吗?”他们走过图书馆的时候,陈锦西问她。

“我又不是你,只知道埋头看书,我更常去自习室,人少,很清静,图书馆里全是做题的人。”

“自习室?你去的地方固定吗。”

“嗯。要去?”许未问,他的线路,她似乎总是知道。

那间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窗户外是一片方形草地,望出去竟然是几个留学生在练习武术。

“你平时就一个人在这里?”陈锦西问她,问完又觉得问得愚蠢。果然,她摇摇头就避开了他的眼睛:“有时候也就一个人咯。”

两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陈锦西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有一罐旺仔牛奶,他拿出来递给许未:“在火车上零售的推车里买的,你还喝的吧。”

许未眼睛里突然闪烁的光线让她整张脸都柔软起来。陈锦西记忆里很久不碰的那部分像被拂去了的尘埃,他本来不过是随意的举动,当时在火车上,他也不过是看到推车上的饮料时潜意识里记得许未偏爱旺仔牛奶。旺仔牛奶曾经救过他不少次啊,他们大大小小的争吵中,每次面对那罐牛奶上那个硕大的笑脸,她的脸也就舒展开来,那张脸总是出卖她,露出投降的气息。他们坐在靠墙的角落里的那阵子,那些铁罐盒子依着墙角垒得高出课桌一倍多,成为班级里颇为壮观的景致,偶尔倒下来,两个人就钻桌子底下满地捡。

是有一些好日子啊,陈锦西总记起过去那么多事,自己做得都不够漂亮,他总希望一切能重来,重新来一遍,可以弥补亏欠。哪怕是结束,但愿结束得浪漫。可是,难道这世上的爱情,真的有在彼此祝福与牵挂中结束的吗。不到头破血流再无法彼此承担,会甘愿结束吗。

她曾经给过他那么多难堪啊。她曾经把他扔在冰天雪地里不留一丝顾念地离开。然后是这渺无音讯的两年。

是扯平了吧。

“错了便错过吗,阿未。”陈锦西把视线从桌上那罐旺仔牛奶上移开,转过头看着许未。也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生。他站在那里,看着陈锦西和许未,没有开口说什么,他沉默的脸上那些悬空着的紧张气息,像长着枝叶的柳条一样把陈锦西全身拍打了一遍。

陈锦西望着许未,默不作声地忍住这份痛,他或许应该离开,应该说抱歉,或许应该大方地说你好。或许那样是对的。但是他要等她开口,三年之后,跨过浮躁的早年,如果她和他一起确定,那些他们赠予彼此的眼泪与难堪,并不能减少他们在一起的快乐。他当年难收的覆水,但愿她和他一起让那太阳蒸发了那些伤害和疲惫。阿未,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那天暮色深重的时候,陈锦西和许未一起坐在旅馆天台上的沙发里,南京这座城市的暮色灯火在他们眼前欢欣着,沉默着。夜光如水流淌,久别的温柔啊。他心头的难过那么重,却那么轻松。

夜色里他送她坐上回校的公交。她起身要走的时候,陈锦西往后面伸出手,是虚空,她的身影在他前面,他追出去送她。

如果是抓住了她的手。又会怎样呢。

陈锦西手上握着那只信封,听她叮嘱他明天路上小心。列车隆隆。

列车隆隆,陈锦西打开那罐旺仔牛奶,喝了一半,这么甜,她怎么那么喜欢。昨天在那间教室里,她把它塞回他的背包的。陈锦西打开那个信封,是一张明信片,手绘的南京城。那上面只有一句话:将永恒挂念,你的柔情和爱情。

车厢里依旧充满疲惫的气息,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对着一张明星片又哭又笑的年轻人。

列车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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