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让宇文祯心里更生愧意,忙近前,令宫女退开,亲扶了沈太后道:“母后这些话,真真令儿臣无地自容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母后着人弄的炖品,等我晚些时候再用。今日儿子可要在母后这里蹭顿晚膳,母后可不兴赶儿子走。”
沈太后看着他,和蔼的笑笑:“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只恐皇帝不合口。”
宇文祯道:“母后说这话,可是私厨里有甚好东西不舍得给儿子尝鲜,要偏着一个人用?”
沈太后闻言呵呵的笑:“本宫正是要一个人用呢。”
宇文祯扶着沈太后,一面说话,一面缓缓的行着,沈太后犹豫了一下道:“听说你已经启用了武平侯守济城?”
宇文祯点点头:“是。老将军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才一露面,便将山东的溃兵给震住了。这不败将军四个字,倒也不是白白的叫的。”
沈太后叹道:“得一将才,胜过千军万马——只是我一直奇怪,这武平侯淡出朝堂已经是有七八年,当年太上皇也曾请他重掌帅印,可被他婉拒了,祯儿你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了这位老将军的。”
宇文祯微微的笑了一下:“儿子亲自到府上见了老将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此三次,以完三顾之数,老将军也有一副为国尽忠的心肠,自然也就应了。”
沈太后点了点头:“这么做到也是应该——只是我听闻这卫氏一脉还真是不算健旺。”
宇文祯道:“可不是。卫老将军只有一子,几年前也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孙儿,名唤卫若兰,不过才及弱冠,见在京城住着,儿子已经下令让他到兵部供职了,也算是安了老将军的心。”
他说的很随意,似乎并无不妥。沈太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卫老将军既然只这一个孙儿,必然是十分疼爱的,而如今祖父在外带兵,孙儿留在兵部,这期间,恐也是要挟制的手段。
想着,沈太后望了宇文祯一眼,心下微微一叹。这样的手段,她不能说不对,只是太险了,忘了对于这样的老臣老将,最看重的,便是用人不疑这四个字。
正然说着,却见夏忠拖着不大灵便的腿,以能做到的最快的步子过来:“皇上,山东急奏,兵部请皇上速阅。”
宇文祯皱起眉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没看见太后在这么!慌脚鸡似的做什么。”
夏忠连连苦笑,只好跪下:“奴才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沈太后道:“罢了,就起来吧。”转向宇文祯:“祯儿,你快看看,到底是什么。”
宇文祯接过奏折,看了两行脸色就变了,握着奏折边缘的手青筋跳起,未几看完,他的齿关已经是咬的咯吱作响:“聊州失守!”
这一句话,也令沈太后惊了一下:“怎么会!”
宇文祯冷冷的哼了声:“看来,这位不败将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竟然被裴兆给占了先机!”说着又道:“母后,儿子马上回前朝去,得空再来陪母后用膳。”
沈太后只好道:“去吧,莫误了大事,却也要当心身子。”
“知道了。”说着宇文祯行了一礼,已经快步而去,走的很急,衣袂急掠间带起了风声。沈太后看着他不觉深深的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摇了头。
却说宇文祯到了前朝时,朝中三省六部的重臣俱已经到齐。聊州失守的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在朝堂之上引发了轩然大波,议论纷纷。
“皇上,聊州失守,济城可危,不若增兵以援。”
“丞相大人说的容易,如今再调兵马,调那一支?”
“蜀军或者荆州的兵马都可调遣。”
此言一出,便有人反对:“无论是蜀军,或者是荆州,千里迢迢,纵然赶至山东,不说军情紧急来不来得及,便是来得及,也是强弩之末,不穿鲁缟。”
“一味增兵又有何用,山东已经压了十万有余的兵力,纵然再压上去十万,以眼下的情形论,也是于事无补。”说话的人姓陈,是门下省的参知,前番从山东撤下的纸上将军郭杞便是他的女婿。
这番话,明里暗里是在讥讽卫老将军不擅带兵。满朝文武谁都不是傻子,这句话里的意思当然听得出来,便有人不忿的跳出来:“佐相的意思是,聊州失守是卫老将军之过。”
“城池失守,当然是带兵之人的过错,难道还是你我的错不成?聊州地势险要,本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奇怪的是,卫老将军既然号称不败,这次却为何区区一战,便不敌裴兆,令兵败如山倒,丢了聊州陷济城乃至金陵于险地?”
话里的意思十分敏感。
宇文祯眸底抹过一丝疑窦,目光一环顾,冷笑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新近选上兵部来的世家公子武平侯之孙,年方弱冠的卫若兰。
这是个白净的年轻人,带了几分书卷气的雅秀,在那些朝堂泥泞中混过来的老油子中间,一眼便可以看出生涩。但是,听着这番针尖麦芒的争论,却并不改色,仍是安安静静领了兵部最末的位置。
宇文祯眯了眯眸,心下倒是有几分意外,这人倒是真不愧是老将军的嫡孙,这个卫若兰,出身世家,祖父不必说,父亲见在时,亦是朝中的一员骁将,只是,他却自来体弱,所习的武艺只做强身健魄而用,故而一直未曾在军中供职,是以一直被看做一个寻常的世家公子。
“陈大人此言差矣,兵戎事,瞬息事,哪有人一定常胜不败,卫老将军一世威名自然不虚,惜乎年岁太大,再加上所部兵马参差不齐,一时疏失也是有的。”卫文冀在朝中颇有些拥者,所以此时见人发难,自然有人主动出来反击。
“年岁太大?既然如此,便不该受命,以至于贻误战机,当日那些保荐之人的用意委实令人生疑啊。”
很快,几句话的工夫,便衍化成了朝中党派的彼此推搪指责。
邹淮立在群臣之间,冷冷的面容仿佛玄铁一般,不着任何的情绪,但见争的实在不像话,皱了皱眉,开口道:“够了诸位,现在要紧的是如何挽回败局,不是让你我御前折辩互相推卸,便是有人肯担下来,又与大局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