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心里一惊,险些站不住,不知道皇上突然提起太皇太后是何意,这十几年自己已经断了和太皇太后的来往,皇上是有心还是无意?
张弛斜一眼宇文治,宇文治微微笑着,风光霁月,一脸关切,毫无做作痕迹,心下稍安,便也笑道:“老臣已朽木之身,还劳烦太皇太后挂念,罪过,罪过。”
“大司空莫要妄自菲薄,你乃朕之股肱,国之栋梁。何况,老树发新枝,英雄辈出,张筗、张猛允文允武,才识过人,大有胜出之态啊。”
“皇上过奖,犬孙能在皇上跟前效力,是老臣之幸;若能立下功劳,也是皇上提拔之功。老臣老怀堪慰。”
“大司空客气了,”马鞭在空中轻轻一甩,就缠到臂上,宇文治一只脚踏在马镫上,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优美,宇文治在马上坐定,双手提着缰绳,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太医署新晋太医席羽络,人虽年轻,但是医术精绝,明日朕让他到府上给大司空请脉诊治。”
宇文治带着马走几步,又勒住马,回身笑道:“席羽络乃已故太医席辟径之孙,尽得真传。”
本来,宇文治是想低调坐轿回宫,但想着今日策马更能显示皇上威武,还一条,就是今日不想坐轿,想让自己放肆一回,于是轻叱一声,胯下黑马稀溜溜长叫,一跳一纵,已下去丈远,后面方起道紧跟,数十羽林郎随后,风驰电掣般卷过长安街。
道路两旁满满站立着百姓,见他们的皇上威风凛凛地驶过,全都高声欢呼,“吾皇万岁,大周威武。”
驶到长安街尽头,宇文治将马一带,回转身,冲着满街的百姓挥挥手,高声道:“大周威武!”
声音不是太大,但是运用丹田之力,人人都听得分明。
宇文治逆着光站着,背后是光辉灿烂的太阳,黑色的大氅周边有一层融融的虚光,整个人好像站在一个光圈里,神祗一般,胸前金色的飞龙踩着脚底的云朵似要脱衣而出。
整条街道先是完全静寂,鸦雀无声。
忽然,人群围拢过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叫:“吾皇万岁,大周威武。”
百姓们激动的热泪盈眶,有的人甚至拿出鞭炮噼里啪啦放起来,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大业元年正月十七,黄历上写,宜动土,忌嫁娶。
高府门上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大门上原本贴着红色的春联,被粗暴地撕去,但因为浆糊粘的比较牢靠,还有一些残屑留在上面,即使是撕得很干净的地方,也还有一些红色的痕迹,有些东西即使消失了,也会留下一些印迹,让人无法忽视。
宇文治带着宋留和席羽络,后面跟着方起道。
方起道双手捧着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盖着明黄的绸布。
宇文治一身黑色的长衫,腰间束着黑色的腰带,连头上的玉冠也是黑色的,眉宇间淡淡的惆怅。
宋留也是黑色的衣衫。
而席羽络一身白色,反射着阳光的温暖的光泽。
高家管家在门口迎宾,远远的见皇上来了,早进去通报,然后门口一溜的高家子孙和大臣们。
高颖长子高复带领着高家子孙跪迎,宇文治面色沉痛,双手搀起,“朕很遗憾,高大人一去,如断朕之臂膀……”
“得皇上如此夸赞,家父必然含笑九泉。”高复响亮地磕三个响头。
宇文治又伸手搀起跪在一边的张弛,“大司空身患风疾,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回身冲席羽络招手,“这就是朕先前提过的席太医,年轻有为。”
席羽络过来行礼,“下官席羽络拜见大司空。”
宇文治脸上十分关切,“大司马和大司空都是大周中流砥柱,朕已失去大司马,大司空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皇上谬赞,臣已枯木之人,能为皇上尽绵薄之力,是臣之本分。”
张弛借着宇文治的力量站起后,将身体力量放在右手拄着的拐杖上,仍是颤巍巍的,席羽络过去恭敬地扶着张弛的左手,张弛微微挣扎一下,但是随即放弃,席羽络温和笑道:“下官僭越。”
张弛也笑道:“有劳席大人了。”
眼神如古井幽深,嘴边的笑意根本没有抵达眼底,只在表面一闪就过去了,太快。
宇文治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高颖,三朝元老,平息杨贼叛乱,力挽狂澜,拥戴先帝登基,此乃武功。朕以幼冲继位,国事蹉跎,高颖以身作则,力主改革,锐意进取,万民仓廪得实,此乃文功。高颖,进谥号忠,赐国姓宇文。”
高复颤抖着嘴唇,热烈盈眶,跨出一步,以头触地,泣道:“臣替臣父叩谢陛下,皇恩浩荡,天高地厚,臣一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身后的方起道走上前,宋留“唰”地揭开明黄的绸布,露出一块匾额,方起道将匾额一立,几个苍劲枯瘦的大字跳到众人眼前,“文魁武魁”,众人皆识得这是皇上的字体,皇上的字体不算好看,字体刚硬,但极具风骨,一捺都稍稍拖长,笔墨浓重,如一把藏在鞘里的剑,隔着剑鞘,都能感觉出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