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纪福景的巴掌还没落下来,却是堪堪被李世民身侧的李皓扬一把给攥住了手腕。那双蓝瞳里面透着阴冷和不满,语气却是极其的平淡和清冷,“纪大人,你胆敢在父王面前动手,你这个做父亲的才是有够无礼。”话音未落,便扬手将纪福景的手一把给甩开了。转过身子的同时,眸光也是下意识的从纪弱颜身上扫了过去。原本眼下还带着几分忧心,可在看见那人儿并无恙的时候,目光终是轻轻的挪开了。
纪弱颜原本就没打算让纪福景扇自己那一巴掌,岂料她还没来得及躲,就被李皓扬被挡下了。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充满感激的看了李皓扬一眼。随后却是佯装惊恐的跌到了李世民的身后,哭丧着一张脸,“啊呀,皇上救命,爹爹又要打我!”
“纪爱卿,你脑袋上的乌纱帽既然是朕给的,那是朕为了让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尽情发挥,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在朕的面前耍花样。”李世民声线越发的冷了起来,扭头看向纪弱颜:那一张俏脸微红,双眸涌上了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头一软,竟是用十分之温和的语气道,“小姑娘,莫怕,有话直说无妨。”
见李世民怒了,纪福景更是吓得两股站站,当即便跪倒在他面前,连称不敢,竟是头也不敢再抬起来了。
便在这个时候,纪弱颜才悠悠然的起了身子,走到了纪素颜的身边,“皇上,这榻子上躺的不是别人,却是弱颜的姨母。”顿了顿,她素手一抬,又指向了纪素颜,“而这一位是姨母的女儿,却不是我的表妹,而是我的庶妹。”
李世民面上微愕,脑袋里面似乎有了一丝清明。
“我爹成亲这么多年,未曾纳过一房妾,也没收过一个通房。在外人面前,他对我娘也是极好的。只不过……”纪弱颜说道这里,又是一个急转而下,“前些日子我姨母却突然上门来闹,要让她女儿认祖归宗。原来,是我爹在十几年前与我的姨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还生下了他的种。一朝的誓言如今却是随风而散,我娘不能承受这个打击,便与我一同离开了尚书府,到了这琅琊阁上自谋出路。许是上天眷顾,让我发现了琅琊阁的温泉,给我们母女两个留了一条生路。原本以为日子便会这般平平淡淡的过下去,谁知道……”
纪弱颜说的声情并茂,说道这里,竟是自己也眼眶微红起来:不知道是在替宋夫人不值,还是替那个已经死去的纪弱颜不值。
“谁知道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姨母却是个不知足的,三天两头便要来寻我们母女两个的麻烦。我娘亲念及姐妹情分,每每都刻意将事情给掩埋了下去,只可惜她们却并不领情。今个儿不但是装伤来琅琊阁门口闹,还将我的母亲刺伤了。若非王太医来的及时,说不定我娘亲已经失了性命。程叔叔也是一时情急,这才伤了姨母。圣上明鉴,请勿再责怪程叔叔,若是一定要罚,弱颜和娘亲才是事情的始作俑作者。”
听了这话,李世民不由的动容:这个少女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是说话却点到即止。她这一番话不但道出了自己的苦处,还将纪福景和宋晚秋两个人的错处点了出来。如今真正的苦主是她们,自己又如何能够惩罚她?
眼看着李世民面色越来越暗,纪福景吓得双腿发颤。他眸光一闪,更是猛地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弱颜,你说什么,你娘被刺了?我要进去看看!”
话说着,纪福景便要朝着暖阁的内室冲过去。如今事情被摆到了台面上,自己狡辩却是没有用处的,只能趁着李世民还在狐疑的时候离开这里。怎么说自己也算的上是开国功臣了,到时候见自己认了错,还这般在意发妻,定然不会罚的太重。
眼看着纪福景跌跌撞撞地就要奔进内室,纪弱颜眸光一闪,身形利落的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傲然。她面无表情的望着纪福景,淡淡的说道,“纪大人,我娘已经没事了。即便她真的有什么事,也只用我这个女人去顾着。像您这样‘宠妾灭妻’的男人,不配!”
如今这个情况,纪福景最怕听见的几个字就是“宠妾灭妻”,那可是李世民的逆鳞。可是现在,纪弱颜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就将这话给说了出来,纪福景如今生气都忘了,只顾着害怕了。他不敢置信的后退了两步,双手发颤地指着纪弱颜,“你……你……”
“我怎么了?”纪弱颜一改方才的怯弱,脸上露出冷笑,“纪大人敢做便要敢认,否则又怎么对得起你这顶乌纱帽?”
“我、我、我……”纪福景的两个弱点被纪弱颜毫不费力的戳了出来,竟是哽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便在这个时候,一直默然听着的李世民终于面色大变。耳边还回响着纪弱颜方才那一句斩钉截铁的“宠妾灭妻”,记忆恍若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这一句话似乎在朝堂之上也被人拿来诟病。那个时候,还是他刚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政权不稳,人心未向,光是一句谣传,便能凭白的要了一个人的性命,让两个原本要厮守终生的人生死两相隔。
李世民怔了怔,脑海里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夜晚,那绝美人儿满脸是泪的自请搬去冷宫。
原本以为只是暂时的离别,原本以为只是权宜之计,原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之后,两个人又能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同窗相伴,举案齐眉。
孰料那一抹身影,却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