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月是接了王重阳的电话才过来的。那时他刚跟崔行通过电话,崔行说乔家认不认乔渠得看白露的意思。
他知道白露的主意极大,若是不想跟她有牵扯,赶她走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能去哪里?
乔渠死了,连个身份都没有,忽然出现的她将一无所有,寸步难行。
“明月,你真的想好了吗?”崔行再次拎起话题,“为了你自己,为了白露,为了她,你想好了吗?”
他怎么可能想不好。前两天还信誓旦旦,可回到家里看到乔渠的遗照,他心痛,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他爱的,从来都是她,永远板着脸对自己说,明月,你为何总是不学好。
是,不学好。
他性子皮,总是坐不住,学习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撒网,交着一群花天酒地的朋友,什么刺激玩什么。
而她,则是另一个反面,永远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懂事,乖巧可人。
那个时候他特别烦她,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管着自己,每次朋友们看到总说,明月,你家小妻子来了。
刚开始还顾忌邻里的情分,次数多了,他忍无可忍冲她发了一顿火。
那一年,应该是她十二三的时候,比白露大不了多少。那一日,他还记得那个落着夕阳的小巷子,朋友们三五成群靠在墙上抽烟,看着他如何赶走她。
那天他说了什么呢?
十五六岁的叛逆少年对着倔强的小姑娘恳求,乔渠,你放了我吧。
姑娘咬着嘴,用着他不能理解的目光看他,同情、可怜,也许是难过伤心,“快下雨了。”
他的眼其实酸了一下,身后的起哄激起他的自尊瞬间淹没那股子涩,几乎抓狂的怒吼,“乔渠你死了那条心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更不可能娶你的。”
她定定的望着自己,那一眼,幽怨深长,他似乎看到她的眼角带着五光十色的珠子,后来他总是想不起来那天她有没有流泪,还是只是那天夕阳太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走了,伞给你。”
朋友上来勾着脖子吹口哨调侃,他却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可年轻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他伤了一颗向着他的心。
那之后她依旧如平常般跟自己打招呼,却不再跟着自己。很多次他总是不经意的回头,希望她现在那里,可是总是失望。
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望,直到几年之后她的成人礼上,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裙子,衬的她粉粉的,像一个可爱的娃娃。刺眼的不和谐是她对着身边的男孩笑,男孩他知道,是她们班的同学,跟他一样,出身书香,品学兼优。
他嫉妒,也许是嫉妒她身边男生的优秀,也许是嫉妒那个男生走进她的世界,所以他不管不顾的闯进他曾鄙夷的她的世界,愣是搅出一个联姻来。
他又怎么不知自己喜欢她呢?父亲的藤条抽在身上他一点都不觉得疼,哪怕是最后被父亲一脚踢到在地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狂跳。
她要嫁给他,带着他的孩子嫁给他。
可是后来呢,后来他看见那个男孩来家里看她,他听见她说,之蘅,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我们远大的梦。
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跑。这半年他做了一个美丽的梦,他嘴里念着名字都觉得欢喜的人是恨着他的,恨他毁了她的未来,恨他毁了她与那个之蘅的梦。
幸好自己只觉欢喜不是爱,幸好他还能悬崖勒马,幸好她也不爱他,可他想不明白她为何不提离婚。
他是不能提的,这段婚姻是他硬求来,若是提了,父亲有言在先会一枪毙了自己,那么她呢?
他看不懂,那双记忆里带着光的眼已经变得迷离,他不敢面对只能只能逃,逃的远远。只有放纵才能忘了那双眼睛,只要她提出离婚,那么他一定放她飞翔。
然后他便真的忘了家里的乔渠,忘了那个心底曾渴望的梦。她不爱他,他又何必犯贱的念着她,所以他说服了自己,长达九年的时光他编造了另外一个梦,他从不曾喜欢过她。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样一个无动于衷的女子呢,年少的时候他曾对着满墙的金光许誓,他不会喜欢乔渠亦他不会娶乔渠的。
后来他遇到了白晴,他是他所有女人中最不像乔渠的,唯独声音几乎跟乔渠一模一样,他近乎为之疯狂,他喜欢听她一遍遍的喊着自己“明月哥哥”,不管是娇柔的含在唇齿间,还是是床第间的哭诉求饶,还是吵架时的张扬跋扈,他都爱及了那副嗓音。
然后他奋不顾身却禁不起她那一滴泪,那一句一往情深。
他逃了,他不是怕她爱上一无是处的自己,他怕她一直就等着他回头。
那年那日后他骗了自己九年,骗着全天下他对她完全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梦醒的代价太大,大到失去了她。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自暴自弃,恨自己的不争取,恨自己的花天酒地。恨,恨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来了她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然后尽一切所能钝着她的心。
父亲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不,是连做都不敢的懦夫。
爱,就要争取,哪怕一败涂地。
他没做到,乔渠也没做到。耗尽十年她选择了离开,若是他们二人,哪怕有一方点破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他也恨乔渠,为何不肯告诉自己,为何不肯再说一声,段明月,你怎么不学好。
他还想问一问,为何那么恨也不肯来问问自己,只要她有一丁点的显露,他一定将她牢牢看在眼里护在心里。
他就是想问一问,乔渠,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因为对乔渠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话想问,因为这最伤人的错过,所以他巴巴的接受了新来的乔渠,他想上天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这一次,看着乔渠的遗照,他没能骗得了自己。
白露说每一个人都生来独特,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一样的血脉,一样的脸他们都不会混淆,而他爱情所向往的是独一无二无人无可取代的乔渠,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眼下的乔渠,活生生的乔渠,他又舍不得当她走,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