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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军训

大清早,估计天还麻麻亮的时候,广播台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介绍学校了。这个学校有什么专业,师资力量,校园文化,诸如此类,我睁着眼睛,看到了窗外飞起的白鸽,翅膀一扇,忽地飞高,空中平移,渐渐低落,又一扇,又飞起,越飞越远,渐渐地就看不见了。

淫贼翻了个身,估计还放了个闷屁,因为他压了压被角,又同时从他的位置飘来一阵恶臭,不紧不慢地嘟囔了一句,“奶奶的胸,这广播比苍蝇还讨厌,搅人睡眠!”但却又一骨碌翻起,从上铺一个弧形跳下,落地的一瞬,只听到杀猪似的惨叫,循声望去,只见他揉揉脚,一跛一跛的走到窗口,开口就说,“操!”。话一落地,就剧烈咳嗽了几声,俯着身子,捶着胸,末了吐出一口痰,据声音判断,那痰很浓,可能还是黄颜色的。

屠夫急了,抬起头看看,怒着细长的脖子,喉结突出,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关切地问,“兄弟,咋了?”。

“美女!”淫贼把屁股撅的老高老高,趴在窗口上,头伸出窗外,像一只笨拙的啄米的老母鸡,风一吹,他就放了一个响屁,急忙用手习惯性地捂着屁股,继而,打了一个喷嚏,就又用手搓了搓鼻子,可能闻到了异味,就闻闻手,皱了皱眉,厌恶地甩开手,蔫声蔫气地说,“谁想我了。”

肥婆揉揉眼睛,打了个深长的哈气,肥厚的手臂搭在床栏上,急糙糙地吼了一句,“球!大清早,婆烦不婆烦!”。又转过身,伸了伸腿,估计是抽筋了,疼的用左手掐着小腿的肌肉,右手一直捶着床板,嗷嗷直叫,被子就一下子掉在地上,露出肥厚的背,背上还长着几颗丘疹,红红的,七零八散,像一个孩子随意的涂鸦,或者一个前列腺增生患者小便时的淋漓不尽,洒在地上的图斑。待腿抽筋好了,就喊着下铺的屠夫帮他捡起被子,屠夫就捡起被子,说一股骚味,很熟悉的一种味道。肥婆就说屠夫的鼻子有问题,不是被子的问题,然后一声不响地睡去。

屠夫就起床,也走到窗口旁,和淫贼挤着看窗外,屁股也翘的老高,啧啧了几声,叹息着,“大学就是好啊!才子啊,佳人啊..”

四川鬼子慢悠悠地起床,边揉着眼睛,边嘟嘟囔囔,“黑锤,你这一夜的呼噜打的真厉害!弄的我腰酸背痛。”

黑锤就打了个哈气,倒也不好意思起来,“打的不好,凑合着听吧!”。

正说着,就听到操场那边传来喇叭声,“准备集合!”。

几个人听见了就一骨碌爬起,清水抹了抹脸,刷牙,用手拨了拨杂乱的头发,黑锤和屠夫连厕所也来不及进去,就一骨溜地去了操场。路上,行人两两三三,年轻的学生,满脸的稚嫩,身着白色的学生服,嬉笑着,远处的合欢树叶葱葱郁郁,风一吹,就动了一下身子,吐出满口清香。

到了一半的路程,黑锤和屠夫都想去厕所,路途中却没有厕所,就都憋着,还相互勉励: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

屠夫却青着脸,声音沉闷地说,“待会儿如果你听到砰的一声,不是车轮爆了,而是我的膀胱炸了。”

黑锤就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哭丧着脸,一副大便不出的患者却硬要怒出来的样子,忽而,又一下子呆在原地,又往裤裆里看看,歇了口气说,“我现在不用坚持了。”

屠夫往黑锤裤裆看去,只见湿了一片,地下零零散散地滴落着黄黄的液体,一股骚味。黑锤就说,发动机坏了,回去修理修理,就迈着八字部,扭着屁股回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大便失禁了。

去了操场,一眼望去,人山人海,每个医学系前都有一个旗杆,上面挂着一面旗,写着各个医学系的名字,各个系的同学按指定的位置排好队,兴奋、激动,你一言,我一语,风吹得旗帜呼啦呼啦地响。

主席台上已有一批批领导正襟危坐,一个个西装革履,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低声窃语,一会儿又猛地咳一口痰,清清嗓子。有的翘起二郎腿,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有的手挠着头,有的手托着腮,又扣着鼻孔。中间是一个军人摸样的人,头抬得老高老高,东看看,西看看,霸气侧露!肥婆竖起拇指说,“中间那个——牛人”。

屠夫说,“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

淫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看他肩上、胸前的一大堆破铜烂铁就知道了。”

四川鬼子说,“也用不着羡慕别人,他上厕所时吃力的样子说不定比你还难看,不出所料的话,可能还患有前列腺增生、便秘,小便淋漓不尽,每次还要嘘嘘两声,才流出几滴,还不争气地滴在内裤上,留下一股骚味,每次洗衣服时,就被老虎般的黄脸婆骂来骂去。而大便干结难出,七挣八驽,满脸汗水,就是怒不出一个屁,索性用手扣扣,才扣下来几个羊屎蛋蛋,叮当几声,在马桶里,冲也冲不走。别看他台上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那是给别人看的,给你我等小卒看的。”

屠夫一边用小勺子掏着耳屎,一边说,“哥几个,军训别太卖力,一个个从白白胖胖的变成黑瘦黑瘦的,那就不值了,更何况,现在猪肉这么贵,多长一斤是一斤啊!”

肥婆摸着自己的大肚皮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一件事,转身问,“黑锤呢?”

屠夫这时掏出一块又黄又大的耳屎,上面还沾着点血丝,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上,用手揉揉,然后对着吹了一口气,再把手往前面的淫贼身上一抹说,“换内裤去了”。

我就学着哲人的口吻说,“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话一落音,主席台上就有人讲话了,我感觉什么东西还没有表达完整,就像脱了一条裤子,还没脱完,一些东西已经开始了。

校领导讲了一大堆话,用着半土半洋的普通话,我一句话也没听懂,只听到结尾时说了句“谢谢”,然后一大群人就鼓掌,还带着欢呼声,我不知何故地一高兴,也跟着鼓掌。鼓完掌,我还在想着我为什么高兴的时候,十几个军人摸样的人就挺着腰板走下台,到各个连队。直至连长走进,才看清他是一个五官相对端正,身体绝对魁梧的硬汉型男人。果不其然,他俨然像一块铁,很少见到他笑,立正、稍息、站军姿、向左、右、后转,蹲下,坐下,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敬礼,唱军歌,喊号子,行走间转换,要求过于严格而成苛刻。休息的时候,大家为了拖延休息时间,就央求他讲讲自己的军人生涯,他推辞一番终而推辞不过,喝了几口水,大家紧紧围着他,都坐着,静静地等着。他清了清嗓子,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有慢性咽炎”,大伙就笑了。

他取出一片金嗓子喉宝含在嘴里,又继续说,“我现在唯一遗憾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未上完高中,一件是未能向父母尽孝。我上高中的时候,没好好学习,一直向往军人的那种生活,就偷偷背着父母参了军。当一张金黄色的通知书被邮递员送到家时,我激动的哭了好久。当时,我父亲对我说,你要是上学的话,万一考不上,我还可以托关系,但你已参了军,你就得自己为自己负责。从此,我走上了参军的征途。走的那天,很多战友心情低落,有人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当时车上连长点名,有个战友情绪低落,掉着眼泪,没有应声,喊道第三次才应声,只见连长一脚揣在那个战友身上,我只感觉有一个黑影从眼前飞过。我当时想,我肯定上了贼船,就想逃。车里黑洞洞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车顶咚咚响,我还以为下冰雹,打开车窗,伸出手臂,只感觉手被什么东西打得作痛,缩回手,手上竟是厚厚的一层沙子。到了部队,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去的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狂沙吹得睁不开眼。几个月的艰苦训练,人倒坚强了不少,就是不习惯伙食,吃的馒头用手一捏往墙上抛去都能黏到上面,吃的面条,里面的猪肉条条上的猪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那种条件下,简直忘了什么叫微笑,环境恶劣,有两个战友后来都死去了,我过的战战兢兢的。有次,一个上级领导带着儿子来到进军营,别人都抢着过去打招呼,我也只好过去,冲着小男孩笑笑,不料他竟哭了。我想准是自己笑得不够强度,就又笑了一次,不料那个小男孩哭的更厉害了。我赶忙走了。回到宿舍,取出镜子,抹去上面的尘土,乍一看,差点把自己吓着,看着自己脸上晒得黑不溜秋,厚厚的一层土,只剩下眼睛中有一点白。军人生活苦是苦,但有一点需记住,能承受别人不能承受的痛苦,才能成就别人不能成就的成就。”大家鼓着掌,久久不息。

连长又问,“谁歌唱的好,给咱娱乐娱乐?”

刚才还一片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就静默了,这与我们的中庸教育有关,也与我们的自卑有关,无关谦虚,无关低调。见没一个人吭声,连长说,“如果没有,那就继续训练了”。

这时,一个坐在草坪上的后生伸长手臂,摇了摇,然后一下子站起来,笑呵呵地,露出整齐而干净的牙齿。他看看人群,又看看连长,直到连长看见了,点点头,示意他时,他才笑着走到圈子中间,因笑的灿烂,眼缝眯成一条线。连长指着他说“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我欣赏!”说完后,习惯性地去拍拍他的肩,却够不着,又转换手势,摸了一下他的脖子,笑着说,“脖子真长,准是长颈鹿托生的!”

从此,那高个后生有了一个响当当的措号——长颈鹿,专门负责给我们军训休息时唱歌。军训累了,班里的几个就对长颈鹿说,“长颈鹿,给老少爷们唱几个小曲?”

刚开始,他还本推半就,扭扭捏捏地说,“别叫我长颈鹿,多难听!”。可一大堆人拆开一扎啤酒,喊着,“长颈鹿,长颈鹿,喝酒,喝酒”,他就屁颠屁颠地笑着跑来了。

印象深的是,长颈鹿给我们唱老狼的《同桌的你》、《恋恋风尘》,许巍的《故乡》、《世外桃源》,淡淡的阳光下,风静静地吹着,草坪上躺着一群年轻的后生,满怀着青春的梦想,正如背后晴空的云,清澈干净。

军训的休息时间很短,用淫贼的话说,比他的命根子还短。一群年轻人,还躺在草坪上喊着腰酸背痛的时候,远处一声口哨响,全体起立,继续训练。大家就唉声叹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那声音响彻整个校园。

五年后的七月的一个下午,当我快要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那片草坪上,夕阳暖暖的,微风徐徐。一大群人成群结队的,扎成一堆,喝着啤酒,唱着歌,有的坐着,有的躺着,笑得那么灿烂,泪水就溢出我眼眶,还强忍着不让它流出。一回头,隐约看见在草坪上站着一个灿若夏花的女孩,笑着,又跑着,马尾辫一摇一晃,头发上的粉色发卡就滑落,掉在地上,头发散落,在肩上,风一吹,飘着清香。

站军姿的时候,我的腿抖的厉害,悄声问旁边的淫贼,“渴不渴?”他抬起头,看看天空,太阳毒辣辣的,喉咙里咕咚一声,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唇,一怒劲,放了个响屁,就有个同学扑通一声栽倒了。大家争着要送那个栽倒的同学去校医院,实想借送同学看病之际,歇息一段,连长只点了淫贼一个扶着他去,原因是,淫贼一直对连长哈头点腰笑个不停,口水都流出来了。

站军姿一站就是半小时,腿直哆嗦,我能够感觉到肥婆尿裤裆了,但连看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颤颤巍巍地站着,生怕一不留神,就倒地了,摔着事小,丢人事大。

隔壁宿舍的一个同学猛嚼口香糖,被连长看到了,让他吐掉,他说没垃圾桶,连长就要他咽下去,他竟真的咽下去了。他就是被大家后来称为“败家子”的家伙,大学期间只做过一件惊人之举,那就是带着避孕套、振动棒与女友去开房,玩了三天三夜,到后来,腰部酸困,全身无力,起不了床,被宿舍的几个舍友拖着回来,一连休养了半月有余,吃了一大堆枸杞萝藦,才恢复了气色。之后,如期醐灌顶般地感慨,女人,祸水也。就真与女友分手了,再没谈过女友,却与一帮狐朋狗友整天沉迷于网络游戏中,频繁逃课。印象深刻的是,每次上完前两节课,就见他抱着一瓶可口可乐,在人们羡慕的视野中去了学校对面的红树林网吧,有时一大群人,更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烈日炎炎,见大家站的实在吃力,一个又一个汗流浃背,连长说,“大家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想一些美好的事”。不多时,黑锤说,“我饿了”。大家就笑话他,却不敢大声笑,有的只是嘴角笑了,有的只是心里笑了。四川鬼子笑着笑着身子就抖了一下,差点摔倒,连长走到他身边,扶了扶他的双肩,双手用力一压,就像栽个树桩那样,并说,“再动,再动我一脚踢飞你!”。这时,只听肥婆放了一声屁,颤抖着声音说,“想女人,我硬了”。连长走过来,看着他,转了一圈,高声问,“哪里硬了?”又拍拍他的大肚皮,“收腹,还没怀孕呢!挺什么肚子?”

大家就看着肥婆,男的,女的,都看着,只见他的下体正中的某个地方鼓鼓的,风一吹,一动不动,大伙就笑了。

连长板着脸,一副正经的样子,“笑什么啊?牙要是笑掉了,晚上打算喝粥啊?”大伙都不做声了,却只见连长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时,一领导陪同老婆,又领着孩子在一边观看,孩子看的痴,大人拉他,他不走,痴痴地看,家长用力一拉,他就摔倒在地上了。额头磕出小笼包,张着嘴哭,哭几声就停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就又哭,大家就都看着,边看边笑,连长说“不许笑!”。

肥婆说,憋出内伤了。大家就都笑了,见那母亲一边责骂孩子,一边镇定自若朝自个手心唾一口,捋一捋,往伤处揉摩,不一会儿,孩子就不哭了。那时就想着小时候,母亲也这样,仿佛那唾液有神奇的魔力,急急如律令!如此一唾,伤痛愈矣。

笑着笑着,败家子边挠了挠身上,边喊着痒。

我说,美袍丑虱。天下美事莫过于痒,一挠,烦恼全无。

他却趁着连长去喝矿泉水的空当,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急急忙忙地嚼着,待连长喝了水,转过身,往这边走时,又急急忙忙地“呸”,把口香糖啐在地上,眼睛瞪着连长,脚却踩着口香糖,踏一只脚,再踏一只,踩,碾,看他的样子,仿佛叫它碎尸万段永不翻身。

站完军姿,就是立正,稍息,一遍又一遍,整齐了,连长扯着嗓子,“向右看齐!”,我可以看见他的扁桃体有点大,有点红。

大家松散地向右边看去,挪动了酥软的脚步,连长见了,摇摇头,摆摆手,要求重来,大伙就重来了一遍,连长还是摇摇头,气上头来,“我告诉你们啊,那个小碎步啊,一定要紧张起来啊”,他就跺着脚,“像这样啊,要有力度啊!”又让大家重来,肥婆就抱怨,“有病!”

连长听见了,走过来,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看着他,一直看着,双目对视,那眼睛里有股火力,直看到肥婆低下头,不敢对视,一动不动,气也不敢喘,连长握着拳头,手指关节咯吧直响,嘴里却说,“信不信,我一脚把你发射!”方队就静悄悄的,只有风的声音,额头的汗珠,滴答一声就掉在地上,一转眼就被炙热的地面吸收了。

军训的训练项目很多,齐步走训练后,就是踢正步。我踢正步练不好,腿都抬不起了,还是硬着头皮踢着,低着头,不敢看连长,估计他正用眼睛瞄着我。果不其然,他下令停止后,走到我身边,大声训斥着,“你瞅瞅你的正步踢的,你要飞啊?”

正说着,远处的一声哨音响了,休息时间到了,连长落下一句话,“先给你攒着,以后再新帐老账一起算!”

下午,竟下了点小雨,草坪上一个又一个落汤鸡,傻笑着。北方的夏秋之际的雨,就像一个患了早泄的人,“哗啦啦”一下子就下完了,转而就是雨过天晴,阳光照着大地,露珠发出五光十色,虫子也跑出来叫几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点也不像南方的梅雨季节,一连几天或者几个月都是阴雨,断断续续,活像一个患了前列腺增生的老人,忽地滴几点,忽地又没有了,一会儿又滴几点。

晚上,是最快乐的时候,各连队拉唱,连长才见了笑容。营长倒是个蛮可爱的人,和连长一唱一和,逗得大家开怀大笑。营长大呵一声,“随我喊,连长的头,像皮球,有山有水有黄牛!”

连长故意板着脸,“谁敢?”可总是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还是长颈鹿,他大声地喊着,大家就在一旁响应,连长作无奈状,只好听之任之,又一边哈哈大笑。连长又请营长为大家唱首歌,营长推托,连长就大喊,“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个啥?像个灰姑娘!”

群起而请之,营长势单力薄,自知若不唱难以服众,但总要拖个人下水,连长就首当其冲了。连长和营长就合唱了一首《军中绿花》,当时就觉得好听,说不出来的淡淡的感觉。

热闹只是晚上的,第二天依旧苦不堪言。太阳辣辣的,有几个同学直接晕倒,连长就掐他们的人中,那人醒过来时,掐痕还很深。有时我想,我要是晕倒多好,就不用受这罪了。可一想到那深深的掐痕,我又心里平衡了。我小脑失衡,平素走路摇摇晃晃,踢正步更是晃晃荡荡,连长抓典型,我就只落得个难逃其灾,束手就擒的地步了。一个人单练来,单练去,愈练愈糟糕,连长看我秉性不改,知我前途无望,就下了最高指示,“当连队的尾巴,浑水摸鱼去!”做人失败至此,自惭形愧,溜之大吉。当了尾巴,倒也清闲,不必处处为连长的一句话而杯弓蛇影,混了晨,混了午,大半日就过去了。

青天他的白日,我继续混当队伍的尾巴,想是连长看我极不顺眼,又不便直说,一日指着我的胡须说,“这不叫男人,只代表你是雄性”,仅这一句,我就鬼使神差地和另一坨人混了。

混了两天才知自己竟入了军体拳方阵,头头是个二流子摸样的黑棍,自称是大王,也要台下的学生开口闭口喊他大王。不时摧残人性,对人放肆大骂又是脚踢,弄得人心惶惶。教的是军体拳,有一招式很是费力,好些人总是有些差错,本是无可厚非,谁都有穿开裆裤的时候,那黑棍大王才不管,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要是学不会,你们就是猪,就是狗,还有啥,你们自己说!”人群中就闹得沸沸扬扬,臭虫,****,猪八戒,流氓,地痞之类的话,无不尽有。及吵闹声渐稀,我大吼一声“狗屁大王!”这一句是那么的响,以至于多年后,我仍能清晰地记得,那个高高的年轻后生,在烈日下,鼓足气力,张着嘴,双手做成喇叭状搭在嘴边,旁若无人地喊出。那时,风轻轻吹过,他不知怎么地想到了那个喊出“向我开炮”的勇士,脸上满是得意的样子。大家笑着,手舞足蹈着,有的还吹着口哨,再看那黑棍大王,似笑非笑,跺了跺脚,满脸严肃,“各方阵注意,军体拳开始,谁要打错小心着!”

休息的时候,肢体酸痛,风一吹,全身都酥软了。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男人们借着休息的空当,谈论着班里的女孩,哪个漂亮,哪个身材苗条,哪个文静,不亦乐乎。我躺在操场的草坪上,看着那个叫大家称她小猪的女孩,站在风中,跑着,笑靥如花,她和几个女生逗着笑,一蹦一跳的,马尾辫一摇一晃,一摇,又一晃。淫贼见我不说话,就问,“瞎看啥呢?”

我指着天空,痴笑着说,“看天空呢,白云,蓝天,风一吹,都在跑,边跑边笑,太美了。”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热,说了一句,“神经病!”

我心里却笑话淫贼,他是头猪,不懂。就继续看着朱婷,拔一根草,又拨一根,待大伙起身时,淫贼大喊一声,“太史令,你吃草哩?又不是猪。”

我没有生气,笑了,心里乐呼呼的。

他就都囔着,“这小子,今儿有点不正常。”

肥婆说,“八成是午餐吃到猪肉了。”

我就笑了,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快乐,当某种快乐偷偷地延续着的时候,往往更有诱惑力。一抬头,蓝蓝的天空中,镶嵌着几片白白的云朵,微风静静地吹着,那白云一会儿成了几只绵羊在蔚蓝的草原上奔跑着,一会儿又成了万马奔腾,灰尘如浪,一会儿又如浮云苍狗般消散了。

下午的军训结束了,宿舍的几个人没有像其他人急匆匆窜进食堂,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走廊里,几个师兄穿着短袖、短裤,在宿舍之间窜来窜去,有个宿舍里,几个衣衫不整的男生和一个女生一边在玩扑克牌,一边喊着热,见了我们,抽着烟的一个说,“又一年新生军训了”。

楼梯口处坐着的蓝色大垃圾桶旁随意地躺着几只鞋子,横七竖八的,有的鞋子底破了,有的鞋帮破了,一堆饭盒上趴着几只苍蝇,嗡嗡地叫个不停,人一走进,就忽地飞走了,却并不飞远,见人走了,又飞回来,趴在饭盒上。

回到宿舍,人乏口渴,见水就喝,咕咚咕咚几声,一杯水就没了。吃几口零食,就一头倒在床上,身子就酥软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声,循声望去,只见肥婆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张着大嘴,打着呼噜。屠夫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地伸出手来,对准他的鼻子捏了下去。过了很久,他才有了反应,伸手胡乱地抓了两下,然后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都囊着:“谁这么烦人!别捏我的鼻子!”,不一会儿,呼噜声又起了。

黑锤说,“瞧瞧那副熊样,早该听我的,装病了,就不用受军训的苦了。”

屠夫不屑地说,“专门放马后炮,以显示自己高瞻远瞩。你以为都是傻子?这年头除了傻子傻,就你那点雕虫小技,连大街上卖避孕套的大叔都看出来了”。

淫贼说,“军训受点苦也值,至少可以瞅瞅美女,今见了一美女,外语系的,好像是学日语的,说起话来嗲里嗲气的,我的身体的某个重要零件当场就失控了。”

黑锤就愤愤地说,“学日语的,不喜欢,一切跟小日本鬼子相关的东西都让我厌恶。”

屠夫说,“我就觉得学日语挺好的,至少知道小日本鬼子在给你点头哈腰的时候,是不是在骂你”,就问淫贼打听了那女孩的名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四川鬼子说,“今真有点肾虚了,化悲痛为食量——晚上吃顿羊肉泡馍。好好补补。”

淫贼有气无力地说,“补个鸟!”

我说,“淫贼,软绵绵的粗口有什么意思,好像一个人很温文尔雅的对你说:娘的。”

淫贼就说我骂他,我说没有,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他脑子转不过弯,一口咬定我骂了他,愤愤地说,“我******招你惹你了?”

我就笑了,“骂人就要这样,粗口,记住,粗口。”

大伙就笑了,我继续说,“有味道,快感,带有爆炸的性质,脱口而出,就像小便时那样,停不下来,其中一字的音调之差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四川鬼子拍拍淫贼的肩,笑着说,“没办法,智商这东西,天生的,不怪你。”

黑锤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淫贼就愤愤地说,“都他妈唧唧歪哇的叽咕啥呢?”,就说要去食堂吃饭了,据他的意思,要吃两碗烩面,还是不带汤的。其他人也说该吃饭了。肥婆竟然适时地醒来,打着哈气,拿出饭卡,说了一句,“哥几个,带一碗炒面,谢了。”

五个人就一起下了楼,一个个喊着腰酸腿痛,一瘸一拐地到了食堂,点了饭,边聊边吃。不远处,一对情侣在互相喂饭,淫贼就笑了,喝了一口饮料,就呛咳了,喷出一口面条,有一根还挂在一旁的坐椅上,孤零零的。

我们五人顿时放下筷子,有道是美女共欣赏。

屠夫说,“刚见她打饭时走路的样子,两条腿张得缝隙很大,坐着也是,以我的二十五年风尘阅历,估计已经不是处女了。”

黑锤咬着牙小声骂道:“臭三八,看的我全身痒痒的,像出了荨麻疹。”又羡慕那女人的男朋友,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男人都是无耻的,尤其在骗女人上床以后,就更是禽兽了。”

那女的发现我们在看她,看了看这边,发现了淫贼猥琐的目光,似乎不满起来,居然撅起小嘴瞪起他来。

淫贼就贱贱地说,“有人鸟我诶,窃喜。”

四川鬼子说,“没钱,就别想谈女朋友了,别再幻想着什么纯洁无暇爱情了,都是扯淡。更何况,你的样貌,回去照照镜子,不打击你了,但我实在还是想说,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

淫贼嘴角一动,想说什么,屠夫急忙说,“打住,如果你敢说一句外表不是主要的,心灵美才是重要的,我就真吃不下去饭了。给你一头猪一样的恐龙做老婆你什么反应?估计恶心的胃出血都有可能,可能挂了奥美拉唑还止不住血。当一只癞蛤蟆不是你的错,想吃天鹅肉时,你就错了。”

淫贼就愤愤地说,“一群神经病,这个损我,那个又损我。”

黑锤说,“真正的快乐是建立在践踏别人自尊、信心的基础上的,不信你试试,其乐无穷。”

淫贼就不言语了,用筷子挑起一大口面,用力吃着,咬的很用力,吧唧吧唧想,完了喝一口汤,吸溜上一根面条,吃了,用手抹抹嘴,嘴唇啧啧直响。吃完了,才说了一句,“低俗,下流。”

黑锤就说,“你高雅?看你那吃像,猪托生的一样。”

我说,“哥几个有没有发现,形而下的乐趣怎么就比形而上的乐趣多呢?而且越是形而下就越有乐趣,关注金钱比事业有趣,关注女人比关注爱情有趣,读八卦比读历史有趣,看电影比读书有趣,而且越是很黄很暴力的片子,越吸人眼球。”

四川鬼子就说,“这就是你每天故作高深的思考?”

我点点头,他就咳了一口痰,吐在碗里,用塑料袋包着,蹦出两个字,“扯淡!”

吃完饭,一群人回到宿舍,倒在床上,男人的话题里永远离不开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黑锤说,今天军训时在操场上摔了一跤,但因祸得福,我躺在那里,假装摔伤了,一动不动,看着一个又一个路过的美女的小蛮腰,****,后来真的就软了,起不来了。

肥婆说,“起不来了,******破了?”

他用手挠挠头,傻笑着,“女人虽好,但红颜祸水,这才看了几眼,就腰酸背痛的,动不了。”

淫贼说,“你这话就不对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屠夫以不屑的语气说,“瞧淫贼那点出息,该找个女人了,早点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货色。”

黑锤打着饱嗝,一个接一个,泛出一股羊肉泡馍味,待饱嗝停了,捂着嘴说,“爱情是什么货色?”

屠夫摆出一副久经风月的架势,一脚架在搬凳子上,清了清嗓子,“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扯淡,扒了衣服以后。”

我们就佩服他,说话有哲理。

他反而摆摆手,一副不屑的样子,顺势点了一根烟,猛地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大大的圈,“实践出真理,理论只是一坨****,看来看去,也成不了冰激凌。”

淫贼说,屠夫的话一下子把他敲醒。最直接的改变是,在第二天又见到那对男女在食堂深情地望着对方喂饭时,他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是不是习惯俩人吃一碗裤带面?算我一个呗?”。

那对男女还傻愣着,只见淫贼爬到碗边,沿着碗的边沿吸溜一声,喝了一口汤,用手抹了抹嘴,满意地走了。

他走的很远的时候,那对男女还没反应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对方,然后,默默走开。

内务检查也是军训的一部分,连长放话,要检查宿舍,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叠不好的,小心着!

我那时惴惴不安的倒不是能不能叠成豆腐块,事实上,我更关心“小心着”三个字到底指的是什么,以至于,吃饭时,拿着一个馒头,坐在食堂发呆了半小时。后来,连长来的时候还挺客气的,聊了一会儿,淫贼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烟,一会儿又扇凉,气氛很好。连长就热情地教我们叠被子,叠、压、折、修,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大家都学不会,他就笑着说,“你们不是卖豆腐的,倒像是卖麻花的”。

这时,淫贼不失时机地放了一个响屁,连长转过头,笑着说,“哎呀妈呀,听口音,像是本地人啊”。

淫贼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怕通不过考核,太紧张了。”

连长说,“别人怎么不放屁?”

我说,“我是紧张的不敢放。”

淫贼马上接过话题,“没事,捂着鼻子就不臭了。”说完后,用手在空中扇来扇去,仿佛会把臭气扇走似的。

连长笑了,就这样,大家都过关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紧张、疲劳、兴奋、新鲜的心情中一日一日度过,十五天军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是将尽了。最后一晚的联欢会自是热闹,各连互相逗,尽情疯。军歌一首又一首,《军中绿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连长都唱哭了。

军训的最后一天,学校的领导粉墨登场了,走到方队,边摇手边说,“同志们好!”,学生就激动地大声喊着“首长好!”,领导又说,“同志辛苦了!”,学生又说“为人民服务!”声音响彻云霄,军训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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