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今儿是十一月二十七日,祝家的小女儿年满一周岁。这时节天气干冷的紧,可祝明勋很是开心,这一天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祝府庭院里来了不少宾客,说是人声鼎沸也不为过。刷了红漆的院门前站着许多华服的男女,脸上带笑,各自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整个祝府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因着先辈的传统,祝府家丁仆从不多,来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庆王素来跟祝明勋交好,看好友如此,忍不住嘲笑着损了几句,换来祝大将军瞪视,最后还是借来一些人手。
京都各府都来了人祝贺观礼,祝家的大少爷和二小姐今日也都很安分,跟在父亲身后给各位长辈见礼。不多时,祝夫人抱着小女儿上堂来,笑着与人见礼。
大厅里的宾客打量着那个小女娃,那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小衣,一张小脸圆润泛红,脑袋上深红的缎带扎了两个小辫子,大眼乌溜溜还带着笑意,看着可爱又讨喜。
过了一会,估摸着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就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抓周的物品,摆放到庭院之中,方便更多的人观礼。一切准备就绪,正待开始,这时众宾只听的院门方向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哎你们等等本宫!祝叔叔!我们赶上没!”闻声望去,却是三个十多岁的华服少年急急走进来。最前面的一个还拉着落后的少年往前赶:“哎我说你快点儿!”“我不也赶着呢嘛!”看上去真是颇为狼狈。
咳!宾客中有人捂嘴转过脸去:这丢死人的小兔崽子!回去不好好收拾他!
祝明勋见了来人,几步上前施了一礼:“六皇子殿下。”少年摆了摆手“祝叔叔,您是我长辈,就别对我行礼啦。”六皇子身边的两个少年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祝明勋问好:“祝叔叔,”随即直起身来,脸上堆满笑“我们也来观礼行吗?”祝明勋笑:“小家伙,你们爹娘没同意吧?什么观礼,不就是来凑热闹的!也罢,来都来了我还能赶你们走不成。”几人嬉笑一声去了一边站好。都里官宦家庭的小辈显然都是认识的,祝言见了几人便拉着妹妹祝沐跟他们站一起去说笑去了。
祝夫人怀里的小丫头眼神闪了闪,仍是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动声色。
看一切也差不多了,祝夫人抱着那小丫头上前,让她端坐在桌上,然后缓缓退开。小丫头年岁还小,坐的不稳当,就见她晃了晃,干脆用了爬的姿势。这孩子先是看了看桌上所有的东西:三字经、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胭脂、小点心、玩具,十二样,算是不少了。看了没多久,她终于开始爬向桌上的物品。小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从中抓出了钱币首饰和玩具,小丫头也不转身去找爹娘,就是直接死死地把那些东西抱进怀里,简直像是要一表决心了。
宾客里有几人笑出了声,这孩子倒是可爱的紧!
祝明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小丫头居然抓的这么有脾气,心中很是无奈。
旁边的宾客上前道喜:“这孩子长大极善聚财,能得个富足,你们倒是有福了!”“是啊,一看就是有大富贵之人。”“小小年纪,会及时行乐,日后肯定生活美满啊!”祝明勋连忙回喜,抓周也就图个吉利喜庆,不管抓什么,都能说出朵花来!再说小丫头抓的也不算太没出息,孩子大了,要是能过的好也是不错的。
抓周过后,一众宾客吃了宴席,就陆续告辞离去了,那几个少年也被顺便揪走,庆王却留了下来。作为好友,他要参与这孩子的命名礼,祝明勋也没拦着。
两人一道去了正厅,祝夫人抱着小丫头,和身边两个孩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祝明勋对夫人笑了笑,顺手揉揉大儿子和二女儿的头发,站到了小丫头面前,庆王也站到他身边去。给孩子命名是件大事,本来该家里叔伯都在的,但祝家宗系不在云国。祝明勋一家是从上一辈才投了云国的官庭,在这里根基尚浅。
祝明勋收了笑,拉起小女儿的手,另一手摸着她的头,说道:“丫头,你是祝家的三子,得了幸,没生在战乱年代,爹娘还能在身边照看。你生来便得了痴傻,祸兮福所倚,天道自公,日后你是有大福气的,爹娘倒也不用担心你日后的归宿。女儿家生于寒冬,得了天地灵气,便属阴,头脑聪慧。为父给你取名为“月”,希望你日后能知书达理,温柔谦逊。”说到后面祝明勋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来。
这时那丫头突然开口,稍有些不适应的说了两个字“祝···巧···”,祝明勋笑起来,“丫头,错了,是祝月才对!”可小丫头依然坚持“祝巧!”说过几次后真是越说越顺畅,小丫头就是一直坚持是“祝巧”。祝明勋犯了难,本来挺顺利的命名礼怎么就出了这变故?庆王看了半天,笑起来:“明勋,你依她算了吧,其实巧倒也是个好名字,心灵手巧通家事!”不得已,祝明勋最后只得遂了她的意。
祝巧却管不了那么多,祝巧是她的本名,她想保住这个名字。总之,不管怎么说,祝巧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从那日起祝巧便被放养了,按祝家传统的说法,这是培养独立精神。
爹娘给她分了单独的屋子,睡觉一个人,是玩是闹也没人管着。先不说这么个方式是不是绝对的正确,反正祝巧是乐得这样,她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个空间来缓冲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前的一年里,她有大半的时间都处在没能反应过来的愕然中,后来是明白了什么,却一直做出那副笑脸。天知道她有多想就那么放声大哭,吼叫,不顾一切地发脾气,可那时候自己也没弄明白为什么选择了隐忍,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晚上夜极深的时候,祝巧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脑袋都盖的严严实实的。床边是纱幔,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了几下。伸出双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无奈小孩子的手掌上全是敦实的软肉,根本没有一点提神的作用。试探了几番,她还是没敢坐起来。叹了口气,在一切都是未知的世界里,睡个好觉都是种奢侈。蹲在床上双手抱膝来点少女忧伤也已经是“家里”的特权了。
在这里祝巧只敢蜷成一团压低呼吸,全身缩在被子里警惕地浅眠。小孩子的身体嗜睡,她不自觉睡着的时候也得不了好,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祝巧过的不好。
她害怕着,想回去,无时无刻不在想。
哪怕死了,也要死在那片出生的土地上,祝巧这么觉得。
人在一片土地出生,有了自己的生命、意识和人生之后,便很难再对其他地方生出归属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