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东坡路过去是陈州市繁华的路段,沿街的店铺鳞次栉比,门脸儿都不算大,不过,门类齐全,涵盖衣食住行。外地好几个百年老店,像谢馥春、麒麟阁、同仁堂、采芝斋,也在这样里开有分店。
路名依旧,然而旧貌换新颜。路面已不是过去的柏油铺设,改成了平坦的水泥路面,洒水车过后,路面闪着光。沿路两侧,高楼耸立气势磅礴,装璜精美豪华的商店一家挨一家,店招牌更是一家比一家气派,什么中华黄金总汇,什么威尼斯鞋专卖店,什么玛格尼特丝袜专卖店,什么夜巴黎香水店,什么丝绸之路丝绸专营公司,还有什么老人头、老船长、蒙特卡洛等等,令人目不暇接,只是原来的百年老店分号、新华书店等不见了踪影,那种曾经的熟悉的陈州味道已荡然无存,王振喜不禁一阵惆怅。
二人顺着路,连续问了几个人,都不晓得“太平旅馆”这码事。
王振喜一脸沮丧,彭晓珍提醒:别犯傻了,都几十年了,你得问问住在附近上了年纪的人。
王振喜豁然开朗:噢,对,对呀,我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咳,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老陈州人就是陈州变迁的活地图哩,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彭晓珍:你呀,是高兴呆了,就象范进中举,喜从天降,“哇”一下,痰迷心窍。
王振喜:那,你就是胡屠夫,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王振喜走进一个弄堂口问一老者:请问老板……
老者鬓发虽已斑白,两眼却炯炯有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笑呵呵地说:嘿嘿,老弟,人都说叫声老板,从早高兴到晚,我呢不稀罕哩,听着别扭,怎么就想起过去被打倒的资本家哩,你别喊我老板,我是退休工人,叫我老师傅好了,听着舒服。
王振喜立即改口:噢,老师傅,请问这里原来有家“太平旅馆”吗?
老者沉吟了一会,点点头:唔,想起来了,过去是有家“太平旅馆”,嗯,好像是两间屋门面?
王振喜一阵高兴:对。
老者的记忆力还真不错,补充说:是幢二层楼,后面有个大天井。
王振喜连连点头:对对!
老者:我记得院子还有棵桂花树。
王振喜兴奋得几乎叫起来:对呀!对呀!
老者沉湎在往事中,继续唠唠叨叨:……我放学后还到院子里掰过桂花哩,那个老板挺和善的,是个老菩萨哩,从来不骂我们,有时还给我们一人一粒糖。唉,可惜了,城市改造拆啦,变成居民区啦,老板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喽,若是还健在,应该有九十多啦。
王振喜一听旅馆被拆了,老板也不知去向,一下子泄了气,沮丧地叹息:唉,可惜了!
老者:你要住旅馆,这弄堂里面有好几家,都是私人开的,干净,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名堂。
彭晓珍不解: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堂?
老者:就是,就是……嗬嗬,那个……遮遮掩掩,老是扫不尽的那个……
彭晓珍明白过来:噢,噢。
王振喜:谢你了,老哥,喔老师傅。
老者嗬嗬一笑:谢什么?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人么,都有不太方便的时候,总得相互帮衬点,记得六十年代人人学雷锋呢。
彭晓珍:现在也学雷锋。
老者:那些表面文章搭花架子你也信?学雷锋纪念日,满大街的义务理发,义务测血压,纪念日一过,鸣金收兵得胜回朝,这哪里是学雷锋?至少是变了味的学雷锋。要的是学习雷锋精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对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有几个人能做到?连问个路都要有偿服务,老人跌倒要不要扶还要争执讨论哩。
王振喜:老师傅,你说的有道理,学雷锋不能走过场,要的是学习雷锋精神。不过,学雷锋总比忘了雷锋精神好,你没注意到?好多年轻人,加入到志愿者行列,老人跌倒要不要扶?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也有少数人老不贤惠,造成了人想扶不敢扶的现象。现在社会风气正在好转,以后会更好,我们在有生之年能看到。
二人告别了老者继续往弄堂里走,走进了“回归旅馆”,老板邱进迎上前来热情接待。王振喜坐沙发上直直腰,看着墙上掛的横匾,开心地笑了:“宾至如归”,好!“回归旅馆”,港澳回归,将来台湾也要回归,宾至如归,真是归家啰。
邱进:归家?老伯是本地人?
王振喜满脸放光:嘿嘿,半个陈州人,年轻时在这里上中学,听到你地道的陈州话,心里特熨贴。
邱进:那就多住几天,听个够。
邱进领二人上楼住下,交代了一些细节,说你们二老先休息,冲个澡,待会儿就在我家吃饭,嗨嗨,也没什么好吃的,家常便饭。
王振喜:不麻烦了,我们晚上想出去转转。
晚上,王振喜和彭晓珍相依相偎,在大街上闲逛。
王振喜:我记得上学时,每逢星期六晚上,同宿舍的几个人就出来遛马路数石子,花上五分钱买几颗水果糖甜甜嘴。窄窄的马路边上,停着吃食挑子,挑子上挂一盏马灯,卖汤圆、馄饨什么的,满大街的香味呀,对我们杀伤力最大,只要看到小担子前面挂着的马灯,大家的口水就流了下来,挡不住的诱惑呀。我们掏出口袋里的几枚硬币,数出一毛钱,小贩乐呵呵地下粉丝,喀嚓喀嚓剪两块油豆腐干,用漏勺捞上来,洒上佐料,搁上葱花,给吃辣的人再挑上一点红红的辣椒油,热腾腾,香喷喷,呼啦呼啦吃得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啊,那种滋味,啧啧啧!
彭晓珍:你嘴上的那颗“好吃痣”又在抖动了。
王振喜得意地摸摸痣:咝,那可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哪像现在,这个有毒那个污染的。我有时也纳闷,有些人把先进的科技成果,用到歪门邪道上,岂不是吃了砒霜去毒鼠,自己先害自己么?
彭晓珍:钱迷心窍,道德贬值。唉,这题目太大,还是近视眼配眼镜,解决目前问题——吃饭。
王振喜:咳,我只顾着说话,也不觉得饿。
彭晓珍:天都黑了,还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