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可可越发的惴惴了。她和史卿在一起的日子扳着指头可数,史萱和史卿一起倒是生活了十年。她知道,史家的那些疯狂的因子如今是静静地躺在史家人的血液里,到了该爆发的时候一定会爆发的。
史萱读小学五年级,史卿一时担心营养,一时担心视力。每天的晚餐都是史卿亲自做好,煲汤、炖肉、清炒、红烧、糖醋、干煸……内容每天在变。
倪可可难得打扮自己一下,想想这样白白放过青春就是一阵绞心。看看脸上的光景,那是再也挽回不了什么的了,但倪可可还是有些暗暗的不甘心。至少,她在衣饰上可以稍稍整理一下自己。
人倒霉起来真是连喝水都会被噎着的。
倪可可有些抑郁症的倾向了。展颜察觉后,便约她出来逛街。与展颜相比,倪可可明显的就老了很多。也许是结了婚的缘故吧。
边走边看,倪可可专拣着那些明晃晃的颜色看。牵强得很,展颜看得一阵心酸。明显得不属于倪可可的颜色了,可是偏偏要,哭着喊着要。
倪可可一上午的挑剔,相中了一件鲜艳的蓝绸裙。展颜委婉劝阻,倪可可却越坚定买下来。不仅如此,她还创意十足地为她的新裙子配了一朵洒银粉淡绿大绢花。
回到家,倪可可心里按捺不住,急急的三下五除二,揭了身上那一层家庭主妇的皮,穿上新买的妖艳的裙子。然后,怀着小姑娘的娇羞与兴奋,倪可可等待着门铃的响起。
史卿终于回来了,疲惫不堪。几年来,只有女儿才是他的兴奋点。然而,倪可可的这一身实在是触目惊心。史卿觉得她那鲜艳的蓝裙子的面积实在太大了,尽管抑制不去看它,可那蓝色还是浸润到了眼底,直往上泛。史卿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仿佛在看就是对倪可可的不敬,就像途中遇见残缺的人,多看一眼都会伤害他人的自尊。
父女俩很快就自顾自说笑去了。倪可可的眼眶湿润了,一滴泪噙在眼角,蘸湿了睫毛,凸透镜似的放大了父女俩亲昵的背影。
不一会,餐厅传来碗筷碰撞的叮叮当当之声。倪可可杵在客厅,仿佛是一个观众,看着别人的故事,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你还在干嘛呀?快来吃饭呀。”好一会,史卿才发现快成一尊雕像的倪可可。
倪可可心头一热,这语气里有着从前的亲近。想起曾经,恍若隔世,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尘封许久的少女的心事与心绪一泻千里,正当倪可可满怀着感动拿起碗筷的时候。
“好像有些傻了,呆瓜一样的,越来越笨了……”史卿边咀嚼边说话,嘴里的食物让他的声音变得壅塞和肮脏。
倪可可僵在橱柜旁了,扬起的手也定在了空中。
史萱没有接话,自顾自吃着,大快朵颐。
尖酸刻薄的话语像泡好的新鲜的酸豆角,话没出口,单只揭开盖子,就有扑鼻而来的口齿之间的瑟瑟感,史卿的表情就是这了。
小家庭本该例有一种喜气。但是在史家,演变成了武林帮派之间的争斗了。倪可可旋即进了卧室,一眼看见床头上她与史卿恩爱的婚纱照。卧室没有开灯,客厅里稀薄的灯光从玻璃门射进来,不够深入,飞絮一样迷濛。
照片上的男人,至今,还是那种干姜瘪枣看不出年纪的人。倪可可含着悲哀端详着。那是她拥有他的时代,也是她一辈子的黄金时代。史卿是那种有职业,没前途的男人。不过,现在还说这些事丝毫没有意思的了。虽说倪可可的收入也不高,但就一个女性来说,就是高收入了。
“还得有个十几年才能把史萱送出门。”倪可可想。就是这十几年该如何过的问题。像史萱这么早熟凌厉的女孩,不会好忽悠。倪可可越想越觉得可怕,越可怕就越是要往下想。
家,是令人窒息的。笑声的刺直刺在心上。
倪可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一天也不想。
一向以“冲动就是魔鬼”为训的倪可可,如今也把持不住,她允许自己这一次冲动一回。二话不说,倪可可当即收拾行李起来了。
父女俩吃完饭,抹抹嘴巴,瘫坐在沙发里了,一个看报纸,一个看漫画。其间的默契让倪可可妒忌得抓狂。
倪可可闷着头。继续收拾。衣服一件件从箱底挖出来,每一件都是美好的,至少在回忆里,不然是让人受不了的。最奇特的那件,是用史卿家乡的土布做的,花红柳绿的。倪可可生性淡雅,稍微深刻妖艳点颜色,她是断然不会穿的。但既然是史卿的,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土布做成了简化的西式衫裙,像把一幅名画穿在身上,别别扭扭,却有着森森然的快乐。那个时候的她是不大在意别人的反应的。如今这一切与爱情已毫无关系了,除了轻微的感慨之外。至于挽救、弥补之类的行动,倪可可早已是恢了心了。她想起自己做姑娘的时候,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她只要一个人过一阵子就好了。
有人说这是“浑”,也有人说这是定力,可是不管怎样,终归是赶走了不康健的情绪。史萱也是继承了这些。当然母女俩是知己知彼的,然而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恨,像毒汁,一点一点在母女心中渗着。
“上天,你待我太好了。其实爸爸爱我就行了,不用把那个女人也赶走。”倪可可突然碰掉了一个糖果屋的笔记本,翻开来里面有着这么一段话。
多么心焦的文字。凄凉撞了个满怀。夏日夜晚的熏风,吹动房间的落地蕾丝窗帘。黑暗中,倪可可双眼睁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鸟,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人最受不了的,是无处发泄的气。
“我的孩子,你是给欺侮了。”这是耶和华的安慰。能和谁说她的哭呢?她的委屈是她自己找的,任何人也不会同情她的。这一点是肯定的。强者和弱者永远不会同声一哭,永远不会彼此了解,因此这个世界不总是善良和欢喜的。
受了史萱话语的刺激后,倪可可便把自己的东西从阴暗的角隅里拖出来,整理,一件件放进行李箱,也落得个干净利落。
千万人家的啼笑因缘,原来是如此令人哭笑不得。不能想,不能想,想起来就是心痛。于是,只好在这最沉重与最哀伤之处,静下来,沉淀下来,留下最清澈的,最清晰的。
“你这是要去哪?”史卿躺在沙发上瞥见倪可可拖着皮箱。
“你怎么啦?”史卿又接着问了一句。
一直没有低着头的史萱抬眼,厌恶地看了一眼倪可可。
倪可可觉得这眼神冷极了,恶毒极了,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才多大的孩子呀,倪可可不自觉地想,这要是再大一点呢?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倪可可义无反顾的走了。史卿甚至于没有起身。见过绝情的,却没有见过这么绝情的。
“只有投奔展颜了。”倪可可坐在的士上,心里思量着,随即给展颜挂了一个电话。
展颜没有多问。其实她知道还不是家里的那点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俗人当然不能例外的。
这一夜就折腾到这里了。
夜深了,这个城市也困了。
倪可可习惯性的早起了。人们都不会自己做早餐,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倪可可早早的买来了豆浆和油条。
展颜这时才伸着懒腰起床了。闻着豆香味和油香味,展颜已经很清醒了。迅速的刷牙洗脸穿衣。
倪可可吃了几口油条,就拿着豆浆和剩下的油条出门了。一副工作狂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