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妃受伤后,韵亭自责万分,当时要不是我死命拦着,他早把以然……王妃在临死前指着以然对韵亭说:她是我们家媳妇,你可不能亏待了她……不然我死……也不安心。韵亭这才正眼看以然。后来全然把她当成君家媳妇呵护着了。”
“所以……爹才没……”衣紫夜似是明白了。他要他的女儿嫁入君家,他要坚守对王妃谷念歆的诺约,自己是他最后的期望,所以他才对外瞒着以然死讯,特别是平云王。
“韵亭那人啊,固执到决心去做一件事时便连死也不能让他停下来,这样的人,我能说什么,只能由得他去了。”
“可是,爹……他却为了我放弃了……”衣紫夜喃喃道。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是怎样的真挚的承诺,让一个人穷尽一生心血去维持?而又是怎样深厚的感情,让他瞬间抛却毕生心血去成全?这样沉的诺言,她是否可以背负?这样重的宠溺,她是否配去承受?
“这些年来,他时时担心,生怕其中生出什么意外。你这么聪明,也一定发觉到他的忧虑了。有时候看着你这么乖巧完美,却惟独少了快乐,我便觉得揪心。所以,你的决定,娘不会阻扰。我们把你困在芷苑这么多年,是该还你自由的时候了!”衣夫人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笑道。
“娘……”衣紫夜泣不成声。
这十七年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母亲的无微不至,吃穿用度,她都为她张罗最好的,她懂得她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寄托在她身上,不为其他,只为她是她!
父亲的谆谆教诲,诗书礼仪,他为她请最好的先生,她素喜弹琴,于是他为她寻来天下名琴流萍,她喜欢看书,于是为她收罗各种珍贵孤本,他甚至为了她的自由宁愿放弃自己坚守十几年的承诺……
她本来什么都没有,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家,为她筑了一个温馨的芷苑,他们倾尽所有,给了她一切!
“只是有些事情,在你离开之前也该了解了解。”衣夫人叹了一声,接着道,“你道垣植那孩子延迟婚礼让你们错失良缘,可是你是否知道,他从小便被告知,活不过十八岁?”
衣紫夜心一沉,惊颤,“他……怎么会……为什么?”
想起建州他因为穆一鼎去世时的颓败,想起他那时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原来,这一切,他的延婚,他关心而又疏远的眼神,他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他命不久矣?
可是,他早过了十八岁不是吗?想到这,衣紫夜便觉得稍微有些安心。
“个中缘由,娘也不太清楚。可是他的娘亲,他的哥哥,都是早早便离世了。”
衣紫夜心中一惊,平云王妃去世时刚过二十二,而他的哥哥君垣钰死的时候也才十九岁,可是衣紫夜还是不相信,“娘,王妃不是因为伊云的刺客而死的吗?”
“即使没有刺客,王妃也活不过那年冬的。”
“……这并不能说明他也命不久矣!”
衣夫人却不再接她的话,眼色悠远,似想起来了什么,缓缓说道:“第一次延婚时,他对韵亭说,不能害你一生。韵亭说我们不在意,他却执意延迟了。第二次,他十八岁已过,婚礼将至时他忽感风寒,缠绵病榻一月之久。于是他向韵亭退婚。韵亭哪里肯,于是把婚期又推延了大半年。韵亭常跟我说那孩子多么机智,多么俊逸,说能得如此佳婿,实是我们幸运。当时他说的多了觉得烦,觉得那孩子再出色哪能及得上你?能娶得夜儿你这样的女子,他才是三生有幸。见到他时我才觉得韵亭说得不假,那孩子……哎!终究是缘分不够!”
“娘……”衣紫夜感觉喉里有什么扯得生疼,半响艰难地唤。
“夜儿,你这么通透的人,又怎会看不清?你虽素来柔和安静,可娘知道你极有主见,所以并不强求你做什么决定,只是,娘是过来人,还是要提醒你: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天在沐县,看到你们并立于晨光之中,相视对望,娘忽然觉得,便是以然,也是为了你和他而生而死的。”
“娘……”衣紫夜一震,不明白衣夫人为何会这么说。
“娘先过去瞧瞧你爹,你好好想想。”衣夫人拍拍衣紫夜的手,离开。
衣紫夜呆坐在方才衣相坐的位置,半响静静走至窗前,打开窗户,仰头望着那无尽苍穹,喃喃低语:“你怎么不出来了?你出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雨担忧地看着亭中弹琴的衣紫夜,却不知该如何劝阻。忽然看到远远的云天游向这边走来,心下一喜,心中也不恼他深夜独自闯入芷苑,向他跑去。“云公子,你快去看看小姐。”
“紫夜怎么了?”云天游看着苏雨惊慌中略带欣喜的表情,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小姐和老爷夫人说了会话后便这样了,她坐在亭子里一直弹一直弹,也不带护指,手指都弹出血来了。你去和小姐说会话吧!”
“好。”云天游向苏雨笑了笑。
可是走到亭子外云天游便胆怯了,他从没单独和紫夜在一起呆过,就这么想着便已经觉得呼吸不畅了,更谈不上和她说话了。于是站在亭外搔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云公子。”衣紫夜见云天游在亭外徘徊,出声唤道。
云天游见衣紫夜看着自己,眼睛看到她指尖的鲜血,呼吸顿时不赌了,于是急忙跑进亭内按住她的手:“紫夜,你出血了!”
“无妨。”衣紫夜抽出双手,微微一笑。想起了那天他帮她包扎伤口的情景,更加迷茫了。
“怎么会没事!”于是云天游一把抓住衣紫夜的手,把她滴血的食指放入口中。
衣紫夜下意识地一挣,手却被云天游稳稳地握在手心。当下脸色一红,愣愣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指送入口中。手尖触到那温润柔软唇瓣的刹那,手指微微一颤,也忘了把手抽回。
“我爹说把流血的手指放在口中含一会就不会流血了。”云天游一边一把扯下衣角的布帮衣紫夜包扎伤口,一边说道,“小时候,我打猎不小心弄伤手指时,我爹就这么帮我。后来爹去世了,受伤时,我便自己帮自己包扎伤口。”
衣紫夜看着那已经包扎好而显得异常难看的左手,又看看一脸认真的云天游,空洞的心忽然变得暖暖的,一如那唇的温度。“云公子。”
“嗯?”
“如果有两件事,一件是你必须做,而一件事你想去做,而两件事里,你只能选其一,你选哪件?”
“只能选一件吗?”云天游看着衣紫夜,问。衣紫夜点头。他沉思片刻:“我去做想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爹说的啊!他说人要活的像云一样自由翱翔,背负太多反而会失去更多。我小时候常问他什么该做,他就跟我说,以后不用问他,随我心愿便可以了。所以我跟着月珑和垣植下山了,所以我来见伯父了。”
“随心而动么?”衣紫夜把手指贴在胸口,可是,她的心现在在想什么?“只是,云朵看似自由逍遥,可是谁知她心里的惶恐?”
“……紫夜,你的话好深奥,像我爹说的话一样让我听不懂。”云天游手托下巴想了许久,问:“云朵自由自在怎会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