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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郭煦来见

那时也在下着雪,不过是那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听年长的宫人们说,这场雪下完后,很快天气就会好起来,水也不再冰得剌骨,燕子也会很快从南方回来,后苑中那些杏花会绽出粉色的花骨朵儿。玄武湖畔的垂柳吐出嫩绿的芽,倒影在碧水之中,就如那遥远的江南一般呢。

她坐在舆上,双手团在灰鼠皮筒子里,扶着一个赤铜鎏花双鱼戏莲的暖炉。满心都是对春天的向往,和对自己未来如春天般的希望。

虽然,她只会成为一名侍妾。

只能悄无声息地乘着这架小舆,收拾得稍微精致一些,从一个侧门悄悄抬往属于她的那个院落。

但是她却是那个男人的侍妾——那个男人,不管那一晚在宫院角落里的雪地之中,那个身影有多么落寞凄冷,但放眼天下,如今的他已如太阳般耀目,将来也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

她那么虔诚而惊喜地仰望着他,哪怕是他衣上的一根丝线,肩头落下的一片杏花,只要能恋恋地跟随他,也是值得的。

她才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却已在这个世间颠沛流离了太久太久。她觉得自己比不上那个女郎,她没有独自杀出血路的勇气。她只想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然后在他的庇护之下的那一小块儿地方,安安静静地做一株杏花、一支柳条,哪怕是池塘里一尾游鱼也好。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连这个,都是一种奢望。

她一进了自己的院落,便已是一怔,心中浮起模糊的不安来。

房舍精美,布置适宜,面积不大也不小,前后五六间堂室,正符合她侍妾的身份。可是看上去总觉得别扭:那院中青石板地干净无尘,两边种着些常绿的草木,虽未摆放什么暖房里的花卉,看上去未免单调了些,却一样有着勃勃的生机。

只是……花卉……

对,她蓦然醒悟过来:为什么会觉得别扭,因为这里没有彩色之物,没有鲜艳的、醒目的、喜洋洋的颜色,没有喜气!

身为侍妾,纵然不能象迎娶正室大妻一般热闹,也不会如婢女被幸那样随意,但至少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何况对方不是别人,是已经贵为魏王世子的曹丕!

有侍婢柔顺地在舆旁相扶,可是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不知怎的才走进室中。

心又是重重的一落。

没有。

没有任何象是新房的样子。

不过是间布置舒适的居室罢了,幔帘诸物都十分家常,甚至连床榻之上,都尚是一幅水墨兰草绫帐。那白、青、黄三色,绘就丛丛幽兰,虽然配得雅致,却哪里有半分喜气?

但她的目光,早就落在了一边榻上端坐的男子身上,吓得几乎脚下一软,而扶着她的两个侍婢早就知趣地溜走了。无人可依,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站不住了。

不过……这可是她的洞房之夜啊……

一种莫名的羞涩,又猛地涌了上来,令得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一片。

洞房啊……

其实很早以前也曾经想过呢,在闺中不知愁的时候,想像过自己的夫郎是什么样子,后来世事变迁,家人俱丧,自己也入了织室,朝不保夕,只为了求一口饭,一寸地,让自己存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幻想?

“婢妾见过夫主。”

她虽羞涩,还是记得之前被老宫人特地赶来教给的礼仪,当时存了不能说的心思,着实下了苦功练习,此时这个礼行得标准而端方,偏又自然而然,任何人见了,都相信她并非是真正出身低贱的女子。

世道混乱,多少世族倾颓,多少世家女沦为泥尘。但即使是沦为泥尘,跟真正的泥尘还是有分别的。可惜她出身寒族,否则即使是父母亲族都死光了,她在这府中或许也会更站得稳一些。她从宫中被曹丕带回桐花台,又被曹丕送往了铜缇侯府中为侍女,辗转之中,对这些高门贵府里的规则更是洞察清晰。

就是同为侍妾,在众人眼中也是有三五九等,这三五九等,往往与其家族地位相关。听说跟随曹丕最久的一名侍妾,也是武德侯元仲的亲生母亲,生下这合府唯一的儿子,却仍是无法更进一步成为侧夫人,即使是她打理府中事务多年,虽令众人敬畏,却一样不能令众人心悦诚服,那便是因为她出身贱婢的缘故。

如曹操卞夫人那样的,出身歌姬,但据说昔日卞氏也是地方世族,况且卞夫人得位,也是年长之后,以子而贵,可是人家生了三子!而且卞夫人足足熬了多少年?这么多年中她贤名彰著,又有丁夫人主动和离在先,加上曹操这种不拘门第的气度,世间实属罕见,才有了歌姬为正室的特例。

这样的特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恐怕世间已无可复制了。

所以说家族何等重要?便是族人便是全死了,只要有人证明,亦一样被另眼相看。

只是,她心中有些淡淡的遗憾。当时故乡之地,倒是有一个郭氏,算是地方世族,也死了大半,若是冒认他家,或许还可混过。

但这样风险太大,谁知道郭氏有没有什么后人在世?

后来她又认命了,想着无论如何,眼下就算做个最垫底的侍妾,不也比在织室中强得多了么?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那男子淡淡道:“你起身罢,不必拘礼,你我如今已是不同,且在一旁坐下,我有事跟你讲。”

她垂着颈子,羞得颈部肌肤都是粉红的,只听喀啷一声脆响,是木简放在几上的声音。方才他是在看书简?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过来:他又不是不晓人事的童子,自然不会像她这般心中忐忑又紧张。何况他是贵人,看看书简又有什么关系?

她嗫嚅着不敢起身,却觉得臂上一凉——室内烧有地龙,十分温暖,方才侍婢帮她去了灰鼠皮氅衣,此时隔着层层叠叠的锦绣,她仍清晰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凉度。

不知道他这样一个男子,为何手指会这样凉。可是此时他的手指象是火种,嗖的一下点燃了她臂上的火苗,并哗啦哗蔓延到了全身。

她如在云端,全身滚烫,由着他将她带到榻边坐好,榻上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倚靠几个湖青绣垫,软软的让人更是仿佛没了骨头。

他和她近在咫尺,她闻得见他衣袖中的寒香。这香气不知是哪一种,零陵香、五菔子、还是白芷……在铜缇侯府学过的一些世族女郎的知识,在这一刻昏乱烦杂地涌上了她的脑中。

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她有一点失落,抬起盈盈的眼波,含羞带疑地看向他。

“明河,”他说:“我知道,你这名字,是她起的。”

她蓦地身子一紧,全身的滚烫飞快地褪下去。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揖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他喃喃吟完,怔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道:“你说,当初她取这名字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她全身都冷住了,仿佛耳朵也是一样冷得失去了知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和素月……”

蓦地发现说话不符礼仪,赶紧起身跪了下去,喃喃道:“婢妾……婢妾……”

“起来罢,你也是跟她甚久之人了,怎的学不会她那样傲骨?”

他皱了皱眉,这次却未伸出手来:“我并不曾拿身份压你。”

她忽然醒悟过来,赶紧起身,驯顺地退往一边,却尽力地恢复昔日的伶俐,涩笑道:“婢妾哪里比得上女郎呢?我家女郎,本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物啊。”

心中却想起那个女郎说过的话,她说这个世间,任何人都是独一无二。

怎么会没有微微的苦涩呢?她明河,也是独一无二的啊。

他却赞同地舒展开了眉眼,道:“对,若非独一无二,又何至于此……”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在前几天暗中找到了那个女郎,又冒着大险将其偷偷送走。若不是后来平原侯与他闹翻之后说出来,恐怕她一直都不明白,当时他那种反常的失落从何而来。

后来才明白:那种失落,当是求之不得,和得而复失罢。

她努力地想学习那个女郎寻常的样子,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却控制不住自己微颤的双足,幸好他也并没有细细打量她,直言道:

“我答应她照顾你,需得仔细照顾。如今你入了我世子府,身份低微,又无他人可以依恃,不如我来给你一个身份,从此之后,也能多份助力。”

她不明就里,怔怔地看着他,只见灯影之中,他的面容平静而遥远:

“我之所以将你送去铜缇侯府,一来是让你先学些规矩,二来也是借助铜缇侯之势,以为你的亲族。至于你的出身,我与铜缇侯已经安排好了,便是安平广宗郭氏,前荆南太守郭永之女罢。”

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忘了自己仪态不雅,更忘了要询问为何如此,只听曹丕的话语源源不断而来:

“安平广宗郭氏之女,小字女王,从小倍受宠爱,然因战乱流离失讯,郭永等人早在建安初年便死于吕布之手,如今嫡支亲族已不在人世,但郭氏宗族尚在安平,其血祀未绝。而郭永从弟曾与铜缇侯有些交情,若说是他们将你托付于铜缇侯府中,亦不为过。这样的身世,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足能令你在我府中,先有一席立足之地。”

她当时是完全的惊呆了。安平广宗郭氏,即使是比不上清河崔氏那样的一等世族,却也是颇有声名,她从前还幻想过若是能冒认自己家乡那个郭氏族人便已心满意足,但与曹丕安排给她的新身份相比,根本就无足轻重!况且别人若是有疑问,还有铜缇侯亲自为证!

她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这次却顾不得曹丕是否不悦,是当真感激涕零由衷地跪拜下去,泣道:“世子再造之恩,婢妾永世不忘!”

“永世也不必了。”

他淡淡道:“我这般费心,不过是因了她的嘱托罢了。况且……”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剌得她有些不敢抬头:

“我并非真心纳你为侍妾,此后也不会与你同宿。”

她仿佛被一个天雷当头击中,蓦地抬起头来。

他自失一笑,但那极淡的笑意很快就消失在锐利的目光之中:“元仲之母近来身体欠佳,府中事务需人打理。但遍视府中诸姬,却无人再令我信任。而你,至少曾是她身边之人。你打理好的府第,到时才能完完整整交付于她。而她,终会归来。”

当郭煦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将当时的这番情形完完整整地讲完之后,四周一片静寂。便是连崔妙慧等人,脸上也浮起古怪的神情来。

郭煦呛咳得太过剧烈,再抬起头来时,不由得又在喉咙里喘了两声,双颊潮红,眼中浮起泪光,看这病态着实有些楚楚之态,哀声道:

“妾自知当初为世子妾,便是令女郎心生芥蒂。然妾终究是个寻常的女子,那时女郎离开,妾无处可依,世子纳妾,妾又怎敢说个不字?况且世子从未碰过妾,寻常见面,也不过一月两三次罢了,多是问府中事务而已。依妾冷眼看来,整个桐花台中,并不见谁人得世子宠爱,尤其是任夫人病逝之后,世子将侯爷养在外院,连踏入后宅的时候都屈指可数,世子他心中,实在是只有……只有女君啊……”

织成等人默然不言。

所谓任夫人病重、病逝,织成的心中是十分清楚,那又是怎样的一笔孽债。不过曹丕总算未曾公开,全了她的颜面,其实何尝不是全了元仲的颜面呢?

只是郭煦这番话语的内容,实在是太挑战了她的想像力。

曹丕守身如玉?后宅不入?

这听起来也未免太过荒谬。

甚至是曹丕纳明河为妾,又为她苦心营造这样的身份,也只是为了让其掌管府务,为了将来名正言顺地转交自己这个世子妇,听起来更是荒谬。

仿佛他笃定了必能说服曹操,将她迎娶回府一般。

可是他有什么把握?

当初她离开之时,曹操还是魏公,而她还远未在葭萌做下一番事来,且那所谓的灵帝宝库也终是没有找到。

曹丕不可能用这些说服曹操,但他也不是什么虚言妄大之辈,何必对一个新纳的侍妾说出这样笃定的话来?

织成皱了皱眉,但眼下情况实在太复杂,她也无意与郭煦在“他爱我吗?”“他爱我还是你”这种老套的情节上兜转。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煦,”正如郭煦对她的称呼,总在“女郎”和“女君”之中转换,以显示不同的亲密和不同的身份一般,她也选择了这个相对而言比较中肯的称呼:

“这些话我都不放在心上了。你知道我入府只是为了子桓的安危,也知道我素来不喜同后宅妇人一同明争暗斗。如今我有话便直接对你说来,你记住便是。”

郭煦挣扎着站起身来,低声道:“是。”

“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子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也好,这府中人也罢,只怕都要与他一起毁灭。”

她这几句话顿时让郭煦苍白的面孔变得更为苍白。

但是织成并没有因此停下来:“那时我等未曾完成魏王嘱托,魏王又怎么可能让我们活下来?他无法去处治别人,拿我们来出气,最为平常不过。故此那些小心思,皆可放到一边。快、准、狠,这三条已可治府。这也正是为何我今日入府,便立下那三个斩字家规的原因。”

郭煦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三条新规,她早就听说了,这正是女郎一贯的风格。

“今日入府,我所见者,不过府中婢婢姬妾罢了。这些人都不足为虑,若有冒犯,或打或杀,或送或卖,皆在我一念之间,且与礼法无碍。”

郭煦身子又是一颤,不由得低下头来。

她自己也在其列,盖因礼法身份如此,确也不是织成危言耸听。

“然我眼下操心之事,却是世子的部曲僚属。那些人如今安在,他们对我这个世子妇又有何疑忌之心?为何今日不曾前来参拜?若是明日、后日一直不来,我等又该如何?”

织成凝视着郭煦弱不胜衣的身躯,缓缓道:“阿煦在这府中已有半岁之余,又主持府中事务,想来对世子的这些部曲僚属,也颇有一些了解了。不妨我就听听阿煦的意见。”

郭煦躬身行礼,恭顺地应道:“妾但有所知,安敢有丝毫隐瞒女君?只是妾身份低微,所知甚浅,只知道眼下世子府第僚属虽众,但世子最为倚重之人,却并非这些僚属,而是朝歌令吴质。女君若是想真正掌控世子留下来的那些人,恐怕也要先收服吴质。”

吴质之名,织成早就听闻过。只是大出意料,曹丕开府建牙,自有一套班底,揽总之人是家丞,下属家令、仓令、食官令、舍人、洗马、卫率等职,其中便有许多是声名赫赫的文人,如刘桢、王昶、郑冲诸人。家丞便是刘桢担任。为何曹丕最为信任之人却是出身寒门的吴质?吴质此时不过是区区的朝歌令,即一个小县的县令,在行政上并不直属于曹丕这个世子,为何却能调动曹丕暗中经营的那些资源?

但她仔细回想曹操及刘备的僚属组织结构,很快便也明白过来:

刘桢这些人虽有文名,也是因此而成为曹丕的家臣,但却不能兼具智计与政治资本,更不曾在朝中担任重要官职,除了舆论造势之外,无法提供强劲的支持。曹丕要坐稳世子之位,将来顺顺当当地成为魏王甚至取代天子,便离不开谋臣。

所谓谋臣,他的职务、出身甚至品质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要擅长计谋。

吴质,便是这样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郭夫人,”这次说话的,却是一直未发一言的辛苑。

她从织成身后的阴影之中走出来,郭煦却不由得微微往后一退。

当初凝晖殿中,飞身剌向皇帝的那一剑,有着怎样的英姿,还在她的心中记忆深刻。此后交集不多,但也知道邺宫那场大火之中,她已经逃离了铜雀台——不如说,是织成暗中将她放走。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织成的身边。

她们如今虽只是女官,却是有品级、有秩爵、有身份的世子妇身边女官,便是在眼下的世子府中,也比名为侧夫人的她,拥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势。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们留在了织成身边。

看她们,现在口口声声叫她“主君”,因为她已是甄侯,她们是名正言顺的属官。而她呢,跟随最早的她,却只敢卑微地叫一声“女君”!

可是……可是……

郭煦心中涌起苦涩与不忿:当初又不是她要离开织成!

“郭夫人方才所言,不过是解释了当初为妾的不得已,却没有解释为何郭夫人先前之举呢。”

先前之举?哪个先前之举?

郭煦抬起头来,正对上辛苑嘲讽的眼睛。

可不就是轩阁之中,那凌空飘至的琴声!

她再次跪下:“是妾先前失礼,然妾所行,皆是有意而为之。女君可知,如今府中岌岌可危?女君一言一行,皆为人所暗窥。妾本出身卑贱,便是失态一二,为人诟病,也算不了什么。但若是因此令外人误会,以为妾与女君离心,行分化之措,则女君未及明察之事,或可为妾所探知。”

她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几人都听得明白:

她就是承认方才弹琴也好、托病不曾出迎也罢,皆是出自有意,就是想让人家以为,她与织成争风吃醋。只有这样,才能令外人以为她们有隙,并有意从府中内部分化她们二人。而她也可以借此,来获得更多的信息。

这话听起来倒也不错,然而……崔妙慧微微一笑。

“我素来行事,不屑于这等阴私手段。”

织成淡淡道:“况且你身份有限,又能探知多少信息?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信息,却叫人笑话我们姐妹反目,论及世子府第纲纪混乱,妻妾不容,损了世子齐家治国的名声。阿煦啊,这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郭煦脸上通红,垂首道:“妾受教了。”

织成又问了她一些府中事务,郭煦皆答得仔细周到,态度更是恭顺。只到哺时过后,方才离开。

申时就是哺时,所谓哺时,便是第二顿饭的时候。但对于贵族而言,眼下该是第三顿饭,晚上还有宵夜等食物,事实上到了汉末,并不曾严格地属守关于进食的那些规则。就连平民百姓,家有余财者,一天也不会只限于两餐。

但此时郭煦和织成等人显然都没有进膳,织成也并没有留她的意思。只是当郭煦离开后,顾不得自己进膳,便先令人将为曹丕专门制好的餐食送往春阳殿,自己也随之而入。

曹丕还是静静地卧于殿中,守护的宫人刚清扫过殿内,并换过干净的被褥,端入盛有温热药水的铜盆。

曹丕昔日受伤在阳平观将养时,服侍他起居的也皆是随行的侍卫。便是在自己的春阳殿中,宫人也只负责清扫等事,至于身体擦洗皆是由谷少俊亲自动手。先以药水擦遍全身,再以干净的葛布手巾蘸水洗净,并换去胸口伤创的药膏,重新扎绑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无的药香,在此时的织成闻来,却觉精神一震。

她默默地坐在曹丕身边,瞧着谷少俊已为他换上了亵衣,便动手相助穿好中衣。谷少俊鬓角见汗,感激地向她一笑。

谷少俊捧上旁边的盥洗盘,织成认出香膏,遂伸指沾了些,细细地在曹丕脸部肌肤擦匀。或许是刚刚清洗干净,曹丕的脸上,也有着淡淡的润光。手指所经之处,如丝绸般润滑。她想了想,索性在指尖再沾一些香膏,力道轻柔地帮他按起脸上的穴位来。脸上按完了,便隔着中衣再按往肩、臂、腿等各处经络,只是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胸部和相邻的腹部。

从前她和他的相处,很少有这样寂静的时候。她总在心里跟他保持距离,虽然也曾有过荒唐的一夜共眠,但因为太累,睡一夜起来,根本不知道昨天有人卧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说来奇怪,其实现在也知道危机四伏,但是她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就想好好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醒来康复,恢复昔日的光采。

为了这样的目标,眼下做什么,都充满了感恩和温柔。那一指一按的力道中,也全是她的拳拳情意。而在指尖传来的温度和脉搏的隐约跳动中,似乎是他和她之间的另一种相处和默契。

殿内寂静,灯火深处,只有织成不紧不慢的揉按,一缕乌发从鬓边垂落,她的眼中闪动着柔和的水光,象是朝阳下粼粼的碧波,这冷清的殿室之中,便似乎充满了春日灿阳的光辉。

谷少俊不由得停下手来,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这般施为,道:“世子妇看样子也精于穴道之术?”

“一些皮毛罢了。”织成自不会说左慈已教过自己点穴之术,对于全身穴道不说是十分精通,也是相当了解。

但此时不是与敌人搏斗,而是为爱人按摩,杀人她已经习惯了,如何爱人却还不习惯。对于按摩穴道,养生益气,与谷少俊相比,她真的只是懂些皮毛而已。

“世子常年习武,又不曾耽于声色,脉象沛厚,元气丰蓄,按穴而导气,于他而言,比常人更易活动气血,于康复的确有利。”

谷少俊说到医道之时,便十分自如:“其实世子妇就算不亲自动手,少俊每日都会为世子按摩半个时辰。”

织成听到他那“脉象沛厚,元气丰蓄”八字之时,不由得心里微微一顿,想起郭煦所说的话来:“世子踏入后宅的时间屈指可数……”

神思恍惚中,不由得问道:“少俊,你既与他交好,可知他后宅之中,最信任之人,是已逝的任夫人,还是新宠的郭夫人?”

谷少俊一怔,却并未答言。

织成苦笑一声,料他素来谨慎,必不会说,便道:“是我多言了。”

谷少俊看了看床榻之上的曹丕,犹豫了片刻,方道:“我只知昔日世子最爱,乃是甄夫人。如今最爱,还是甄夫人。此外再无旁人。”

织成心中一震,蓦地直起身来。

谷少俊话虽隐晦,但她却早听出来:这两个甄夫人,并非都是指她这个所谓的甄宓,昔日最爱,应该正是那位甄洛。

她没有再问下去,而谷少俊也未再开口,只是向她行了一礼,便缓缓退出侧殿,不多时有更浓郁的药香飘来,那是他在为曹丕熬制今晚的新药汤。

织成将曹丕周身按完,走出殿门时,但见夜空之中,繁星闪亮,再看四周殿室时,也都华灯初上。不知不觉之中,天已黑得透了。

进入桐花台的第一天,便是如此过去。

织成走下台阶的时候,回想这一天,却觉得漫长得宛若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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