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一个暴雨磅礴的夜晚。
隆隆雷声中,不时闪过的狭长电光如若是苍天的道道伤口,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
“无瑕谷的冷洵柝是我放走的,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哥哥,我是真的爱他,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我触犯了门规,甘愿接受你的惩罚。”
花曼罗说完这三句话,屈下双膝,跪在冰冷的雨水中,仰望刚刚继任的、史上最年轻的妖蛊门主——她的哥哥,花封喉。
无瑕谷和妖蛊门的人都知道,它们的始创者,是一对解不开仇怨的死敌。
妖蛊门的孩子从懂事起就会被长辈们循循教导——凡是无瑕谷的人,都该杀!
旁观的苗民们不可思议的看着花曼罗。作为上任门主的女儿,现任门主的妹妹,她不仅没有除掉虿牢里那个该杀的人,居然还把他放走了!
二十八岁的妖蛊门主缓缓蹲下身子,右手托起妹妹的下巴,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颊边,却遮不去他那冷俊的面目:“花曼罗,你这个……叛徒!”
“哥……哥……”随着花封喉手指上力度的加大,花曼罗气息逐渐不足。然而,她的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洵柝,洵柝,即使你并不爱我,我终究是为你死的,你这一辈子都是不能忘记我的了!
反倒是花封喉,被那力竭的一笑气的近乎晕眩了。他猛地松手,将花曼罗甩在地上,愤愤回身:“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你不想见我了?”花曼罗急切的坐起身,抱住哥哥正要抬起的右脚,“从小到大,你是那么疼我啊!我甘心被你杀死,但你绝不能不见我。”
“我为什么不能?从现在起,你不是我的妹妹了。”年轻的门主狠狠顿足,摆脱她那无力的手,目中满是恨意,“我花封喉以蛊神名义发誓,此生不见叛徒花曼罗!若有违背,愿为万虫噬身,死后为百鬼所缠,永世不得超生!”
她就听着苗疆最狠毒的诡咒,失去了意识。
后来,便是很老套的故事了——被冷洵柝反救、结为连理等等,一切顺理成章的发展。
背负叛徒的罪名,与至亲反目成仇,和至爱生生别离,那可是一种比死还要严厉的惩罚啊……苟延残喘了十九年,也孤寂了十九年,今日,该是个尽头了。
“曼罗姑姑!”
花妙怡娇滴滴的娇呼,让花曼罗恍然回神。她发现自己已到了妖蛊门的大寨前。
“她是门主的女儿妙怡,不过去年跑了一趟中原,就得了‘笑颜夜叉’这么个绰号。”冷浚在旁低声提醒母亲,那迎面奔来的、看似亲切的美丽苗女实际上有多么可怕。
“您总算到了呢,阿爹这几年想你可要想的疯了。”花妙怡笑嘻嘻的走近前,不由分说就挽上了姑姑的胳膊,“走走走,他就在前厅!”
花曼罗轻轻一挣,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便摆脱了她的束缚:“若儿呢?”
花妙怡一愣,继而笑道:“若儿和他一道,两人舒舒服服的坐在厅上喝茶,就差你和表哥了。”
要去前厅,就要跨上长达九十九级的阶梯。阶梯扶手上刻满了各种雕花和图腾,显得尤为华美。花曼罗沿途走过,随手按下第三十七级、第五十五级和第八十六级阶梯旁凸起的曼陀罗花形木雕。
墙后有金属碰撞声,于是冷浚知道,原本开启的机关都被关闭了。
花妙怡仍然保持甜美的笑容,心里却不那么开心了。门中最重要的机关,平日里总是由花封喉亲自操作,她曾试着问出具体机括所在,但往往换来一顿训斥。
“快二十年了,怎么还是老样子啊!没有外敌也开着机关,都不怕伤了自己人。”花曼罗摇摇头。
“这么久了,姑姑还记得门中机关的操作,真了不起!”花妙怡贴近过去,桃花眼眨了眨,全然一派小女儿情态。
“这些东西,原本是我掌管的啊。”花曼罗长叹一声,环视这无比熟悉的地方。
可能是由于花封喉事先嘱咐过,偌大的寨中竟没有出现一个闲杂人等。终于到达阶梯的顶端,玄关处挂有一副竹制门帘,隐约可以看到房中人的身影。
“姑姑,抱歉,阿爹不能违背当年的誓言,您只能在这里了。”花妙怡双臂一摆,挡住花曼罗的去路,又望向冷浚,嫣然一笑,“表哥,你可以进去的,阿爹早就有意一睹‘夺命横尘’的风采了。”
“我陪母亲。”冷浚毫不迟疑的回绝,眼睛却紧紧盯住门帘里那个白影。
“妙儿,你还罗嗦些什么?”花封喉不耐的声音传出。
花妙怡吓得香肩略缩,她不敢和父亲硬拗,只气鼓鼓的退到一边。
花封喉沉默许久,方才说了第二句话:“曼儿,你好吗?”
“若儿,你没事吧?”花曼罗不搭理他,兀自问话。
“花阿姨,他封住了我的穴道,我……”情若鱼娇柔的语声戛然而止,冷浚浑身一震,叫道:“不要伤害小姐!”
“曼儿,这些年你都藏在哪里?据我的调查,你并没有和冷洵柝一起啊。”花封喉不急不慢的道。
“原来如此,你查不到我的下落,就用我在乎的人胁迫我。花门主,您的手段依然那么卑鄙!”花曼罗目光如箭,隔着竹帘,直刺到花封喉痛处。
“小姑娘,你的花阿姨说我卑鄙呢,我索性再卑鄙些,好吗?”妖蛊门主施施然道。竹帘后传来衣帛碎裂的脆响,和情若鱼羞愤的驳斥。
冷浚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翻身,越过花妙怡,揭开竹帘,直冲厅内。
但是,他只看到一双锐如电光的眼睛,就被一阵大力反弹出去。亏得他平素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下盘功夫扎实,不过退了四步,便立刻站稳了脚跟。
——妖蛊门主,果然名不虚传!
而他贸然的举动令花封喉有了防备,情若鱼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天罗峰!我住在天罗峰!你快住手!”花曼罗见儿子突袭不成,急的连连大喊。
“对了,天罗峰!我真笨,怎么没有想到无瑕谷和妖蛊门的中间地带啊?”花封喉顿悟似的拍拍桌子,“作为冷洵柝的妻子,不能重回妖蛊门;作为花封喉的妹妹,不能进入无瑕谷。曼儿,你的身份还真尴尬呢!”
“你要怎么才肯放了若儿?”花曼罗无奈的道,她实在不敢想象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放了?你知道她和我谈判的内容是什么吗?”花封喉反问。
花曼罗自然不知,便依实作答。
“她想得到我们的蛊王啊!哈,胆子很大吧?”花封喉冷冷的笑。
花曼罗的心蓦地一沉——蛊王,是妖蛊门最珍贵的宝物,情若鱼和他谈判这个,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啊!
若儿啊若儿,你一向聪明过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这小姑娘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我今天放了她,她日后定要令我妖蛊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花封喉不依不饶,“除非……”
“除非什么?”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缕曙光,花曼罗迫不及待的追问。
花封喉略略停顿,道:“让冷浚成为妖蛊门的继承人,绝我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