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尧很伤心,很郁闷。
他一个人握着酒壶坐在屋顶上吹风。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瞧见假山上亭阁里的书案,自然也能瞧见正俯首书案奋笔疾书的那个瘦削人影。
那是他的兄弟,最交心的,最铁的……只是现在对方不一定这样认为了。
不,不是不一定,是铁定不这样认为,否则为何一见他就没了笑容,一见他就是一副木然的面孔,就好像,他是毁了他整个世界整个人生的元凶。
可他明明是为他好啊,明明是想让他们俩人都幸福啊。难道,他的万般忍让都错了吗?一想到这里,朱敬尧满腹悲怨的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溢出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润湿了整片衣襟。
老王妃回到别庄的时候,小马和另两个副将正将扭着发酒疯的朱敬尧想法弄进屋去。
老王妃看着烂醉的儿子,听着他嘴里嘟囔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一股子恶气盈满胸腔,冷着脸让管事提来一桶冷水,亲自给朱敬尧浇了个透心凉。
眨了眨迷蒙的眼,用力甩甩头上的水,朱敬尧的酒醒了六七分。
“娘?您这是?”半撑着站起身,胃中一阵翻涌,幸好忍住没有翻腾出来。
“你看看你这样子,还有个王爷的样儿?说吧,又是什么事让你要借酒浇愁了?”知子莫若母,老王妃自然是明白自己这个笨儿子肯定是遇到什么郁结难解的问题了,才会想着一醉方休。
“娘,我就是不明白,莫旭他为何那般怨恨我,这都两三年了,看着我的时候,就没个好脸色的。我们是生死兄弟啊,为何会变成这样?”朱敬尧委委屈屈的瘫在椅子上,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连未婚妻都让给他了,还一手帮他操办婚事,到底还要他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兄弟相亲?
老王妃深深的看着儿子,一张脸绑得紧紧的。关于这件事,她老早就想跟朱敬尧好好说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且朱敬尧对荣欣也是真心喜欢,容不下别人说她一个不字。
“你以为的幸福,不是莫旭想要的幸福。”老王妃语重心长的看着朱敬尧,“莫旭从来就没喜欢过荣欣,他娶她不过是因为你的命令和我的请求。”
听到老王妃的话,朱敬尧惊讶的坐直了身体,一脸的不敢相信。
“不可能,荣欣说他们两情相悦……”
“荣欣说的?那你问过莫旭了吗?”老王妃死死盯着朱敬尧的眼,不容他闪躲。
抿了半天嘴,朱敬尧颓丧的摇头:“我以为荣欣都这样说了,那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我让莫旭跟荣欣成亲,他也没反对啊。”
老王妃捏了捏手指,真有种想掐死这笨蛋儿子的冲动。人家莫旭要怎么反对,你是她未婚夫婿,却兴致勃勃的去要人家娶你未婚妻……这样的事,也只有朱敬尧才做得出来吧。若不是自己碍着当年那件丑事,也不会默许他这般脑残的行为。现在后悔也不知还来得及不。
“荣欣不是个好媳妇,我已经问过莫旭了,他同意跟荣欣和离。和离之后,你找个地方安置荣欣就是,但有一条,不许她再出来抛头露面招摇过市,否则,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朱敬尧拧了眉头,一脸铁青:“为何要让他们和离?太妃的娘娘的意思还是娘你的意思?或者说是雨儿要……”
“朱敬尧!”老王妃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儿子厉声道:“这和离一事已是定局,不关太妃娘娘的事儿,更不管沐雨的事儿。是娘不忍心让莫旭一家继续受苦了。”
“一家,继续受苦?”朱敬尧缓缓起身,张大眼满面惊疑,“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受苦这种说法?荣欣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老王妃让人唤来小马和几位副将,“你们将荣欣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巨细无遗的告诉给王爷听,不用修饰,不增不减,照实说就是。”
小马和几位副将面面相觑,万般无奈的应下。
要说荣欣也不是真正恶毒的人,但骄纵成性,不知尊卑长幼,不体公婆夫家。新婚第二天敬茶之后,竟然就再也没去给公婆请过安,平日里仗着家世和朱敬尧的宠爱,根本不把公婆小叔子小姑子放在眼底,在莫家,天老爷第一她第二,有什么事还得要公婆请示她才能下决定。
这些都不说了,更可恶的是,荣欣有个堂兄,看上了莫旭的二妹,托荣欣向莫家求亲。
但这位堂兄平生最喜眠花宿柳,家中妻妾已有七八人,儿子女儿都有五六个,求娶莫旭的二妹去也不是做平妻,至多当个贵妾。莫家二妹自然不肯,可荣欣却收了堂兄的好处,软硬兼施的让莫家二妹嫁了过去,虽然堂兄一家还不至于苛待她,但终日郁郁不乐却是免不了的。
莫旭曾经婉言请朱敬尧管管荣欣,却被其一句“欣儿不过是有两分任性,你身为人家夫婿,还是多多疼爱体恤她为好”给打发了回去。自那之后,荣欣在莫家更是不可一世,两三年下来,莫老爷子老了七八分,老妇人也常年卧病在床,底下的两个未成家的弟妹,见着荣欣比见鬼还怕。莫旭是孝子,是友爱可亲的大哥,却上不能顾着父母,下不能保住弟妹,那种憋屈和悲愤,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髓中。若非当年是老王爷老王妃赏识他,让他有了今日地位的话,他早就不顾一切的带着爹娘弟妹远走高飞了。
小马他们尽可能说得客观平淡一些,但或多或少的,还是表露出了对荣欣的鄙夷,这一切的事实,对朱敬尧来说,却是沉重的打击。
他一直以为荣欣只是任性了些,毕竟荣欣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那么甜美可爱,一直都是娇俏贴心的……
“若是你不信,还可以去问问街坊邻居,甚至是府里的管事婆子们,荣欣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毫无遮掩的,一切都源自于你对她的偏宠。莫旭恨你怨你厌恶你,你觉得,没有道理吗?”老王妃眼带怜悯和痛惜的质问朱敬尧,同时也在自责自己,“我已经决定了,等荣欣从宫里出来,就让他们去官府和离。跟你说一声只是告知你而已,你同不同意都得这样。”
朱敬尧震惊而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另外再告诉你一声。太妃娘娘有意将沐雨嫁给新科状元,你别以为你是唯一的人选。”
“什么?”朱敬尧猛地抬头,脖子“嘎巴”一声脆响,两只手无意识的,将座椅左右扶手捏碎成块,“怎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霎那间,就被抽离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