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神坛之上摆着三尊乌木神像,正中间的是原始天尊,左手虚拈,右手虚捧。左边是灵宝天尊,捧着一面阴阳镜,右边是道德天尊,拿着一把扇子。
神像前,跪着两个身着青色崭新道袍的弟子,低头念诵经文。
两个法士在一旁轻敲道乐,许春庭一手持笔一手拿明黄色符纸围绕那两个弟子转来转去,一会书写金光符护身符,一会停下唱几句经文咒语,过了大半个时辰,啰里啰嗦地授了传度的度牒,这才了事。
内行看门道,众人都懂基本仪程,看得津津有味。葛传祯却觉得无聊,心想那三尊木像岂会知道你们在忙些什么,这不是瞎忙活吗。
接着轮到张知初上场,声势弄得更大。他一手拎个铜铃,一手握桃木法剑,上窜下跳,口中振振有辞。
葛传祯觉得那阵式如同驱鬼捉妖一般,又看到寂风苦着个脸跪在殿里诵经,忍不住“扑哧”一笑。周围几个道士尼姑转头瞪了他一眼,似乎责怪他没礼貌,殿中葛云手持拂尘站在神像一侧,好象也往这边看过来。
坏了,可别让叔公看到。葛传祯忙掩住嘴,一缩头,转身跑出观外。可是难免做贼心虚,心中害怕葛云拿拂尘追来,便扶着观门偷偷往里边窥去,还好,没追来。一想到方才那个场面,又忍不住想哈哈大笑,真是一群疯子加傻帽。
“想笑便笑吧,无需顾忌太多。”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吓了葛传祯一跳,忙转身一看,原来是个道士。
这人身上穿着素灰色葛衣,脚踏芒鞋,头上戴了顶方帽,面容清癯,风姿飘逸,双眼清澈温润,却又似容尽世间苍桑,一举一动皆浑然天成,暗含神韵。
葛传祯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眼,浑身便清凉舒适地打了个颤,魂灵瞬间一亮,天清地明。只是这丝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恍若错觉。一时间忘了笑意,垂手站到这道士身侧。
葛衣道士背着双手站在观前,凝视着那幅楹联,轻声叹道:“天地玄黄洪荒妙,道魔鬼怪神仙藏。”
葛传祯刹时感到天昏地暗,突然间感觉自己一人在苍茫旷野之中孤独前行,周围一片死寂。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只剩自己,别人呢?都藏哪了?一股深深地彷徨无措袭上心头。漫无目标,脚步越走越沉,还要往前吗?为什么往前?前面有什么?他心中越来越迷惘,眼皮渐渐低垂,整个人仿佛慢慢地陷入了泥潭。
“咄!”
葛传祯眼前一亮,重回到了道观前,记起刚才自己想要窒息的感觉,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简直就是死里逃生啊。
这道士太邪门了,一语可杀人,一字可赦人。葛传祯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嘴角嗫嚅几下,却没敢吱声。
“小友可有疑惑?”葛衣道士的话语似有股神奇的力量,缓缓注入葛传祯心中,化为一丝丝暖流。
葛传祯思及刚才玄之又玄的感觉,鼓起勇气将长久盘恒在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敢问道长,这世间真有神仙么?”
若没有神仙,还修什么道,还炼什么法,这不是浪费时间生命吗。
葛衣道士扫了葛传祯一眼,已将他心思看透,轻声道:“世间若无世外寻。”
简单几个字,却蕴含着对大道的坚定执着和向往。
字字入耳,如雷霆炸响,葛传祯心神剧震,感觉自己二十多年人生树立起来的三观裂开了一丝缝隙。如闪电照亮了黑暗的心灵世界,击碎了他的思想禁锢。是啊,世间若没有神仙为何不到世外去寻呢?可是世外在哪,哪里才是世外?难道是要出家吗?
葛传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道观内此时静了下来,想必是授箓仪式已经完成。
葛衣道士迈步向观内走去,脚步似慢实快,如行云流水,点尘不惊。
“恭迎师祖。”“老神仙安好!”流岚道长与诸老走出殿外相迎,脸上即有恭敬又有欢喜更有一丝期待。
天道门在世间名不经传,却在玄门之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只因眼前之人,不但与众人皆有前缘,更拥有不可思议的道法。用道门的话说,乃是一位大能之士。
葛衣道士面带微笑,轻轻拂手回礼:“诸位道友别来无恙,风采依然!”
受邀前来的各派掌门,一生潜心修炼可说定力非凡人可比。但听了葛衣道士这句话,不由得忆往昔青聪年少,踌躇满志,思如今白发苍苍,空怀寂寥,皆唏嘘不已。更有甚者目泛莹光,感叹韶华易逝,道途渺茫,修炼之艰难枯寂非言语可表。
不过葛衣道士这句话并未将众人似葛传祯般带入玄玄之境中,因而略略感伤后就都恢复了正常。
年轻一辈仰慕地看着眼前道人,原来这就是长辈师父们提起的老神仙,貌似中青年,却猜不透有多大年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感觉很舒服很自然。他们自不知这是道法修炼到高深境界的表现,道家谓之曰和光同尘。
待葛传祯走回神殿时,葛云正在主持承宝仪式,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样式,几个鉴证师肃立一旁,葛衣道士与流岚道长依次虔诚地给三清神像上香,葛云口念《上清大有妙经》,青烟袅袅直达天听。
祷毕,便是天道门的传承。
葛衣道士站在三清神像前,手持玉简瑶笏,恭声诵道:“臣上清大洞三景弟子玄宝,自修三洞法门,参上清金阙,清精选法,得金丹大诀。今以此法传与世之学道者流岚,一世传一人,相次继传统。升震灵坛,以告九天万灵,始得回车之道,功行圆满。从此修金阙飞升,出三界,永不入世间也。”
众人听得入神,自是理解其中蕴意。那上清大洞三景弟子乃是授箓的最高阶位第七阶,号无上三洞法师。既感到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之前对老神仙的道阶均是猜测,只知其高深,没有想到已至第七阶位,不愧当世最高。后面几句都容易理解,那回车之道,说的是修行到一定程度,需了结尘世俗缘,有一股诀然之意。待听到最后一句都大吃一惊,老神仙竟然是要飞升了?按照常人理解,飞升其实就是去世。不过,老神仙没说什么时候飞升,应该是说直到飞升也不入世间罢。这是修者都知道的一种修炼方式,非最后关头绝不轻易使用,那就是闭死关。
葛传祯虽然不知道其中的一些术语含义,但勉强能听懂这番话。与众人关注的最后一句话不同,他记得最清楚地是第一句“臣上清大洞三景弟子玄宝”,心中暗道,原来老神仙的道号叫做玄宝,全称应该是无上三洞法师玄宝道长,简称玄宝法师。
众人转念之间,流岚道长已经上前接过玄宝法师传下来的三样传承器物,第一件是册厚厚地金线经书,应该便是金丹大诀。第二件是景精宝剑,天道门镇山法器。第三是紫宸通晶冠、九色离罗帔、紫裳丹文裙法师套装。
之后,流岚道长在五帝大魔合保举券、三十二天帝君识功券上歃血,分券断契,一份留着,一份焚告天庭,仪式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