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沉沉,睡得昏天暗地。
赵元悍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的是一阵密集地滴嗒声,略一凝神静听,原来是雨点落在马厩上的声音,宛如在演奏一曲优美地乐章。他猛然回过神坐起来,这里可是圣殿的马厩,借着马厩顶上透进来的清光,现在应该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一睡就睡了半天一夜,精神得到充分休息的滋养,生出一种满足的感觉,圣殿就是圣殿,连马厩都让人如此舒坦。
摸了摸身上的干草,似乎比昨天睡下时厚了许多,想必是有人来过了,给自己盖上的,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啊。
待站起来准备给黑马兄弟问个早的时候,更是真的肯定世上有好人了,马栏的食槽上竟然放了三个黑馍一罐清水。
黑馍虽硬,却是人吃的食物,代表着把他当个人看待。圣殿今日转性了?或者是因为圣灵诞辰之日给自己这个卑微的奴隶发的福利?不管怎么样,赵元悍有种想哭泣的冲动,黑馍就着清水,风卷残云,饱餐一顿。
将最后一口吞下,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赵元悍伸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有人。钻出马栏,拍拍身上的干草,跟好奇地看着他的黑马打了声招呼:“早安,兄弟。”
黑马颠簸着走到马栏前,将头伸出栏外甩了甩,似乎在回应,又似乎在期待。
赵元悍看着黑马乌溜湿润的大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渴望,也许,它在渴望主人继续骑上它奔跑,也许,它仅仅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这是一匹有故事的马儿啊。
见左右无人,赵元悍伸出双手抱着黑马脖子,轻轻抚摸,一人一马静静地感受这片刻的宁静。忽而,赵元悍略有些得意地轻声笑道:“一下,两下,又一下,来把我的脏手砍掉呀。一下,又一下……”
“咣铛”马厩门突然打开,一股携着湿气的寒风刮了进来,跟着走进来几个人。
赵元悍吃了一惊,赶紧退开两步,将手背到身后。心中打鼓,真的这么巧,真的这么灵,刚才可是摸了不只一下,双手都摸了,这下完了,两只手都没了。
进来的人有四个,三个着白袍的圣殿白裔奴仆,后面跟着一个如赵元悍般黄皮肤的瘦小老头,几人径直向赵元悍走来。
祸事临头,躲也没有用了,赵元悍光棍地站在原地,准备束手就擒。
哪知那三个白裔径直走过来,其中一人将赵元悍推到一旁,喝道:“滚远点。”
另外一人将黑马的马栏打开,还有一个则是取来马缰要将黑马套上,黑马后退着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被紧紧套住。
“各位圣使大人,这是要干什么呀?”赵元悍忍不住问道,若说是牵出去溜,似乎用不了这么多人啊。
“祭祀圣灵。”开马栏那个年轻的白裔嘴比较快。
“毛斯,跟这种贱奴费话什么,来帮我把黑将军拉出去。”套马的白裔比较高大,闻言喝斥道。
那个叫毛斯的年轻白裔赶紧上前用力扯住缰绳,黑将军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奋力嘶吼挣扎,那只扭曲的马腿一伸一缩地弹跳。
“祭祀圣灵!”赵元悍看着黑马兄弟痛苦的挣扎,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三个白裔合力将黑将军拖出马栏,黑将军使劲甩头,三只马蹄扣住地面,另外一只则在半空挥舞,丝毫帮不上忙。
那高大白裔心头火起,从马栏边上抽出皮鞭狠狠刷到黑将军身上,边打边骂:“畜牲,老实点,你不从就抽死你。”
“啾啾啾”黑马也是硬气,脚步丝毫不动。
赵元悍心疼至极,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忍不住要扑到黑马身上,代它承受鞭挞。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黄裔干瘦老奴走上前,伸出颤抖枯干的双手,轻轻抚摸黑将军颈脖的鬃毛,口中“伊啊伊啊”了几声,竟是个哑巴。虽然听不出说什么,但声音饱含痛爱深情,仿佛慈母呼唤着幼儿,慈父细声的叮咛。
倔强的黑马静了下来,侧身拱了拱,眼神中无限地眷恋。
在两个白裔的牵扯下,它渐渐松开了绷紧的马蹄,一瘸一拐地向前迈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哑巴双手停在半空,紧闭双眼,却有一行浊泪渐渐渗出。
赵元悍早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冲上前抱住黑将军低垂的头,悄声在它耳边说道:“兄弟,转世投个好胎,下辈子若再做马,要做匹神马……”
还没说完,就被高个白裔一脚踢飞,翻滚跌倒在黑马的马栏前,胸口刀伤还未愈合,现在又爆裂开来,鲜血溅洒在地,宛如一朵红菊。
前方马声轻嘶,似是决别。
雨越下越大,永安城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压城城欲摧。
城北,赤鹤国皇宫所在,占地三千六百亩,依九宫格而建,内有八十一处宫殿,亭台楼阁林立。
今日乃是圣灵诞辰,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却被暴雨摧残一地嫣红。
赤鹤皇宫的中央大殿乾元殿,乃百官谏议、上朝理政、接交使节、节日欢庆之处,每天全国各地发生的军情要务,社会百态,民生大事都会经过甄选后汇集到这里,君臣商讨处置。
秦五世名为秦穹,身形高大,肩宽臂长,面阔额高,重眉厚唇,看上去坚毅刚猛,不怒自威。为人决断有谋,寡言少语,然言必中的。
赤鹤国在他治下,百官臣服,清官能吏皆得所用,上下效命,国势渐长。
然而,今日他却似失去往日泰定自若,略有些焦躁。原本祭祀圣诞的一些繁文缛节皆被他省掉,早早散了节庆,喝退文武百官,站到殿门前,看着厚厚的雨幕,以期平复自身的不安。
“阿弥陀佛,皇上不必忧虑,佛祖保祐,九宫娘娘必然会顺利诞下龙子。”法慧国师身披袈裟,是个和尚,看着秦穹高大雄健的背景,宣了声佛号,劝解道。
秦穹深邃的目光看着左侧出岫宫,宫顶上有一个青色的光罩,遮挡住漫天的雨丝,不让雨点滴落到宫殿上,甚至隔绝寒风和噪声,确保九宫娘娘有个安静温暖的环境分娩。
闻言凝声道:“多谢国师的金光罩,国师可是突破至罗汉境了?”
名为金光罩,却散发着青光,说明催使的法力到了青阶,对应的正是和尚修炼层次罗汉境。
“阿弥陀佛,托皇上洪福。”
“嘿嘿,恭喜国师法力精进啊!皇上,待皇子临世,臣便为其与九宫娘娘施展圣华术,确保母子安康。”一个身着圣殿白袍的中年男子在一旁插话道,风头可不能全部让国师给占去了。
此人正是圣殿驻赤鹤国分殿的圣师蓝伯特,是个白裔,身材比法慧要高上几分,用一根银带束住满头金黄的发丝,手持银色法杖,身上的白袍布满银色符文,袍边均有银丝织就的奇异图案。自上而下,浑身散发银色光华,似圣光缭绕,看上去圣洁无暇。
其所言的圣华术集沐浴洗礼于一体,效果非凡,代价不菲,从不轻易使出。
秦穹点点头,淡淡道:“多谢圣师。”
圣殿势大,不但在赤鹤这个小国,就算整个南明帝国,甚至浮黎大陆,各地都有其分支,且多是白裔掌控。秦穹不喜其时常参政,因此颇不待见,却又不能太过得罪。
秦穹身后共有三人,除了国师法慧、圣师蓝伯特,还有一人衣着朴素,面容清奇,岁数与秦穹相当,也就而立之年,耳边却垂着两络银白如雪的发丝,其余头发乌黑如墨,神态安然,始终默不作声。
秦穹站了一会,身子微微左倾,轻声问道:“星宗,如何?”
“无妨,天机略有紊乱,仍不失命理。恩师外出云游前所留偈语‘暴雨惊虹龙飞渡,迷雾散尽天命来,此子贵不可言’自不会有失。”此人十分笃定地道,他乃是占星术师,名叫许藏,专为皇宫观测天象变化,预测吉凶祸福等,皇室称之为星宗,与国师圣师并称为双师一宗。
秦穹望着出岫宫,微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星宗恩师的偈语他们都早已听过,此时只为更加心安而已。
不多时,果然雨势渐弱,一缕阳光透过重重阴云,刺入远方高耸的山峰,散发出粼粼清光。云收雨散,冬日普照,天际虹光一闪即逝,不知去向何方。
若非大殿前几人修为皆超凡脱俗,又都全神仰望晴空,还真无法捕捉到那惊艳的一抹飞虹。
“天显异象,恭喜皇上。”双师一宗齐声祝贺。
“好一句‘暴雨惊虹龙飞渡’,诸位上师,皆随朕移步出岫宫吧!”秦穹激动地叹道,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天显异象,又恰逢圣灵诞日降生,是个好兆头啊,日后必定要悉心培育。
四人从殿前拾阶而下,刚下完阶梯,踏上青云桥,远处就急速奔来一个殿前侍卫,溅得地上积水飞射。
“报!”还没到近前,侍卫已半跪下地,一直滑行到秦穹近前,带起一片水花。
“速报。”
“九宫娘娘已顺利产下婴儿。”
“重点!”
“母女平安。”
“哈哈!嗯?!”秦穹正欲开怀大笑,听清楚之后,笑容顿时凝结。
是个女儿,莫非星宗恩师的偈语是说的是条雌龙?那为何又说是此子呢?
秦穹转头看了一眼星宗许藏,许藏尤自感到吃惊,不可能,恩师的偈语绝不可能出错的,说是此子就是此子,如今他哪能解皇上之惑。
“大公主便大公主吧,还要劳圣师费心施展圣术。”秦穹得了确信,心神反而镇定下来。
许藏连连掐指,一道道青光在指尖闪烁,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