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武和梁月初坐在桥廊上。麻江在桥下静静地流着，冬夜的巴头，月色很朦胧，冷冷地照在桥檐上，像一层淡蓝色的白霜。
巴头大、小寨在清冷的月光下静卧着，木楼的轮廊鳞次栉比，线条分明，极富雕塑感。巍峨的鼓楼像一支黑蜡烛，静静地矗立在木楼群上，默默地宣示着她的存在。
庆功宴已进入尾声，不时有悠扬的酒歌远远传来，令人心醉。
“崇武，你和石龙、石虎在林西花炮节上的表现真神呀。”
“哎，抢得个把花炮算什么本事，”王崇武叹息一声，望着桥下幽蓝的月光，“巴头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官家的税斌太重了，简直不让巴头人活了。听说马邦头人吴邦超、林西财主吴慕盛他们受召去了平州，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又要加税了。”
“崇武，崇武——”好像有人在喊，王崇武侧耳一听，是他的好伙伴阿猫石龙。
石龙咚咚走上廊桥，手上提着个小灯笼。
“哎，我在这!”王崇武应了一声。
石龙走到他俩跟前，看到梁月初：“梁师傅也在呐。”他们管梁月初叫梁师傅。
石龙说：“崇武，姑娘们到处找你，要和你对酒歌呢。”
王崇武说：“别闹了，没兴致。”停一会又对石龙神秘地笑笑，“哎，石龙，今天在林西，花缎又对你说了多少情话了?老实交待。”
“没……没说什么。”石龙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皮。石龙年底就要接新娘了，新娘就是兴阳大寨的花缎。
“今天花缎打扮得好漂亮哟，怪不得今天抢花炮你特别卖力。”王崇武打趣道。
梁月初插话了：“巴头与兴阳历来都通婚吗?”
“我们麻江、林西、孟江三条河世代通婚，亲情很重，三条河和睦相处，有难同当。”王崇武意味深长地说，“三条河是一条瓜苗上的三个瓜呀。”
“哦，这就好，这就好……”梁月初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忽然，他月光转向石龙：“石龙，那就赶快把新娘接过来吧!”
三人大笑。
说到王崇武与石龙、石虎他们，趣事可多罗。
王崇武的家坐落在巴头大寨寨头的杉木坡下，他从小就善于爬山上树，潜水捉鱼。他和石龙、石虎等八个伙伴玩得最好。夏天，他们结伴到河里捉鱼，像鹭鸶鸟一样神气，只要崇武一声令下，八位伙伴一个个沉到水底，瞬间全没了踪影，过了好久好久，差不多半袋烟功夫，他们又一个个从各个角落浮起来，手里拿的，嘴里叼的，都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上得岸来，可热闹罗——就地打鱼生!
酸菜是从家里出来时早就用粽叶包好揣在裤腰带上的；鱼香了、紫苏河边井旁多的是，现成的；苞谷粉嘛，下水前只需把苞谷摊在青石板上晒太阳，用时只需石板一磨：香得让你直想伸舌头把石板舔薄!用柴刀把生鱼片切好，摊在青石板上晾一下，一顿美味的鱼生就有了。有的伙伴更大胆：拇指粗细的小鱼仔，趁它们活蹦乱跳生猛时，撮一把酸菜、鱼香了、紫苏，对着一条小鱼仔就是一包，再迅速蘸一下苞谷粉(生鱼仔被酸菜汁腌后，在手指间挣扎还弄得指心痒痒的)，然后往嘴里送，活鱼搅着酸菜在口腔里乱钻乱跳的感觉真奇妙呀!有些长一点的鱼仔，进嘴巴后鱼尾还在嘴巴外乱蹦乱跳，打得鼻尖生疼……
野果熟了就上山，鸟生蛋了就掏窝，不管鸟窝在多高的树上。日长月久，崇武和他的伙伴们练就了一身“上山下水”的过硬本领。长到十五、六岁时，他们就到上游汪寨请来了“朝堂功夫”的真传师傅，练起了朝堂功夫。特别是石龙、石虎，两位学的功夫最到家，可以飞檐走壁，三、四层楼高的吊角楼，可以腾空而上，像飞一样。他俩还有一样绝招，就是背靠屋柱往上爬，下来时头朝下，比松鼠还灵还快。所以，寨上的人们给他们起了外号，石龙叫阿猫，石虎叫阿鸟。王崇武身边有了这两位功夫精湛的弟兄，如虎添冀，胆子就更壮了。
“沙，沙，沙……”什么声音?
石龙感觉特别灵敏：好像桥下干涸的沙石滩上有人在轻轻走动!
石龙探身桥廊外往下看去，又不见什么。
“崇武，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桥下走，一看又没有什么。”
“是风刮那些木渣和沙子，别大惊小怪!”王崇武说。在这么欢乐庆贺的夜晚，能有什么事吗?王崇武心里很坦然。
“今年春节，我们巴头大寨要到兴阳大寨赛芦笙、唱耶歌，到时你能来吗?”王崇武饶有兴致地望着梁月初，“到时可热闹罗。”
梁月初不解：“什么是赛芦笙、唱耶歌?”
“赛芦笙、唱耶歌就是过年之后正月期间，我们侗家一个寨子与另一个寨子之间的集体作客活动。赛芦笙、唱耶歌时，做客方芦笙队、多耶队、侗戏班等全部上阵，热闹得很。时间少则几天，多的有一、二十天的，直到尽兴而归为止。”王崇武一谈到赛芦笙、唱耶歌，兴致就来了，他还是巴头大寨的勒汉头呢，勒汉头自然也是芦笙头罗。勒汉头是赛芦笙、唱耶歌时主寨姑娘关注的中心，有多少姑娘为他而怦然心动……
“我一定来，一定来。”梁月初对侗家赛芦笙、唱耶歌产生浓厚的兴趣。
“回去休息吧，夜已经很深了。”梁月初伸了一下腰。三人从桥上走回巴头大寨。
桥那头一阵琵琶歌传来，三人回头看时，见几个勒汉小灯笼挂在琵琶头上，边走边唱《别寨的情人》。
“这些小伙倒是很有情趣，”王崇武向梁月初介绍，“他们肯定是别个寨子的勒汉，一听唱的歌就知道了。”
“噢，你怎么知道?”梁月初饶有兴致。
“只有别个寨子的勒汉才会唱《别寨的情人》，这是侗寨规矩。还有一个意思是，让琵琶歌声告诉本寨姑娘，有外寨的勒汉来行歌坐夜了。本寨的勒汉是绝对不唱这首歌的。”
“真有意思。”梁月初兴致更浓了。
王崇武他们以及弹唱《别寨的情人》的一帮勒汉都走下桥了，这时一条黑影才从桥底跳下河滩，向巴头小寨方向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