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铺着一层层的细干草,干草上的是……火枪?!
她心里“咯噔”一下,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这些人到底是谁,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卖火枪给叛军?——那可是通敌叛国,诛九族的大罪!
想必十四爷是早收到消息,因而才假扮那几个蒙古人进城取货。这下可好,人赃并获,待会连人带货的全给逮了,谅他们也不敢不认罪。
想到这儿,她对十四又有几分佩服,也不敢造次了,只在一旁静静坐着,等他下一步命令。
“这儿,有点问题。”十四拿起一把火枪翻来覆去的瞧了瞧,对那中年胖男人指了指。
“哪儿?”男人赶紧将圆滚滚的脑袋凑过来看。
“这儿生锈了。”十四说着,又取了两把看了看,眉头紧皱,“这些也有。”
“哎哟,苏合将军,这点儿锈迹不妨事、不妨事的。”男人摸了摸山羊胡子,陪着笑脸摇头。
“怎么不妨事?”十四瞪着他,眼里射出犀利的精光,那男人被唬得缩了缩身子,似乎矮了好几寸。
“这个……能用,完全不妨事儿的。”男人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往日的也有些儿,贵军不也是用得好好的么?”
“这么说,以前的也有这样?”十四厉声道,“你们这是敷衍我们台吉吗?!”
“小人不敢、不敢!”男人躬着身子连连摆手。
“哼。谅你也不敢。”十四冷哼一声,“叫你主子来见我。”
“这个……”男人面有难色。
“怎么?”十四微眯着眼,瞟了一眼阿萝,才慢悠悠的对他说道,“就算本将军不配见你家主主子,难道娜木琪公主也不配?!”
阿萝听到这儿,又在面纱下偷笑。……原来让她装扮成公主,是用来压人的,嘻嘻。
“这、这……小人不敢!”男人的身子连连鞠躬,“小人这就禀报主子。”
他慌张的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厮去请十四口中的那个“主子”。
“将军、公主请稍候。请用茶、用茶……”那男人也是见过场面的,一转眼又当做没事儿一样,继续与十四谈笑风生。这又让阿萝又啧啧称奇……可真不愧是生意人。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一个头发花白、留着短须的清瘦男子迈入屋里,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屋中的胖男人连忙起身,微躬着腰给他请了安,又向他介绍十四和阿萝。
……这人,应该就是那主子了。
阿萝瞧他大约是花甲之年,保养得甚好,精神矍铄,模样也周正,不像是军火贩子,倒像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不禁暗叹知人知面难知心。
“敝人德安,不知公主与将军亲自驾临,有失远迎,请恕罪、恕罪。”,清瘦男子拱手给十四和阿萝请了安。
“好说。”十四哼笑,指了指那箱子,“足下作何解释?”
“这可都是军械司制造的,将军大可放心。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德安不慌不忙的说了一大通,“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何必拘泥于区区锈迹呢?”
……他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若十四再纠缠不休,倒显得没见识了。
“这是自然。”十四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的眼眸,似乎想从那眸子里掏出什么来似的,“只是我们台吉交代下来,务必仔细核查清楚,否则出了岔子的话,我可担当不起。”
“那是、那是。”德安也含笑点头,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可逐一核查清楚。”
“如此甚好。”十四颔首,取了一支火枪,上了铅丸,见外头院子里一只麻雀飞过,他对着它“砰”的一枪,麻雀应声跌落。
“将军好枪法!”德安主仆俩连忙奉承。
“……哼。”十四淡淡的笑了一声,又取了一支火枪,依旧是瞄准一只麻雀,打了下来。
他枪法还不错嘛,她也想玩玩呢。阿萝在一边瞧着,心里有些痒痒。
十四见她期待的眼神,对她浅笑道,“公主要不要来试试?”
“好啊好啊!”她兴奋的跳起来,蹦到他身前,瞧着他手上的火枪,跃跃欲试。
“给你。”他将火枪递给她,小声问道,“会用吗?”
“我只看别人用过。”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来,我教你。”他绕到她身后,弯下腰来,手把手的教她。
“左手托着枪身,右手扣住这儿,眼睛从‘规’处望向前方……”
“哦。”她脸红心跳的答道。
他干燥而有些粗糙的大掌包着她的手;他的脸就在她耳后不到一寸远,只要她一回头,便会碰上他的面颊……虽然隔着薄薄的面纱,可还是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
这是她第一回与他靠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息,像是极淡的麝香混合着松针的气味,让人觉得清新而又有些熏熏然……
老天,她在想什么!
他们如今还在坏人窝里呢,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她用力的咬了咬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绮思挥去,尽力聚精会神的托着枪瞄准。
“别紧张,慢慢来。”她慌乱的反应,却被他误认为是第一次用枪的紧张所致。他柔声安抚着,鼻尖不经意的碰上她的小耳垂,惹得她的身子又颤了颤,感觉脸上有一团火在烧似的,一直烫到了耳朵根。
“嗯!”她皱着眉,用力扣下扳机,“砰”的开了一枪。
院子里的的古槐树掉下几片叶子,沙沙几声响,雀儿都惊得飞走了。
好像没中……她惭愧的望了他一眼。
“没事儿,再来。”他含笑道。
“哼。”她在面纱下的小嘴撅了撅,“我要练到射中为止!”
砰、砰、砰!她一连发了几枪。
古槐树又掉了几片叶子,廊外屋顶上还掉了几块瓦。
射哪儿去了?……她滴了两点冷汗。
“呵……”他轻笑出声。
“我、我一定可以的!”她羞恼的冲他嚷嚷。
“嗯。”他笑着点头,可脸上似乎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他扫了德安一眼,又对阿萝说道,“问你个问题?”
“什么?”
“这棵树上若有十只鸟儿,娜木琪公主公主开了一枪后,树上还剩多少只鸟儿?”
“九只。”她不假思索说道,“我打了一只,所以还剩下九只。”
“不对。”他含笑摇头。
“八只?也许我一箭双雕。”她又托起火枪瞄了瞄准,得意笑道。
“应该是一只都没有了。”德安摸着胡子插嘴,“无论公主打了一只、抑或是一箭双雕、又或者是一只都未中,剩下的鸟儿都受惊飞走,因而一只都无……敝人说得可对?”
“也不对。”十四依旧含笑摇头。
“那是多少只嘛?”她蹙眉,“快说啦。”
“……不告诉你。”他伸出手,戏谑的轻弹她的额角。
“说啦、说啦!”她揉了揉额,气恼的瞅着他,“本公主命令你说!”
“是么?”他毫不在意的轻笑,凑在她耳边低语,“……晚上再告诉你。”
“你……”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么引人遐思的话……
她的脸蛋又不争气的烫热起来,只得羞答答的垂下头去。
周围的人见了这一幕,脸上神情都变了变。
十四这边的亲兵是又惊又敬又奇……
这俩人演得也太逼真了吧?
十四爷真是……太沉着淡定了!佩服佩服!
难道十四爷有断袖之癖?
而德安主仆则是笑吟吟的,互相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就说呢,苏合他怎么怪里怪气的,原来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表现。
对锈迹吹毛求疵,是为了表示对公主兄长的忠心,显示自己办事多么谨慎;再露两手枪法,又教教公主,既显示了自己枪法高明,又得以亲近公主,培养培养感情……这个苏合,可真是不简单呀。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必会要了这批货,不然岂不是在公主面前落了面子。
……若是公主喜欢这些枪,在自己兄长面前称赞几句,那可顶得上他们千言万语,还愁往后没有生意么?
正当主仆俩做着金银滚滚来的白日梦,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放肆!”德安冷喝一声,“有贵客在此,你这狗奴才,叫什么不好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厮连连躬身,又急急忙忙的说道,“可是……十四阿哥他、他攻进城了!开始守备们见抚远大将军的旗子,便放进城来,谁知……八旗军一进来,便将四面城门都控制住,衙门也被占了!”
“什么?!”德安大惊失色,“苏合将军,您看……这、这……”
“径州知府安德清、安大人,十余年未见,别来无恙?”十四敛起笑容,眼神已变得冷厉凛冽。
他用火枪指着德安的胸口,冷笑道,“怎么,不请本将军去您府衙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