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两张结婚证书并不是很容易就弄到的。安适之还是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首先,他在韩老那儿就费了不少唇舌。
韩老一听是北京的医生要娶一个由美国回来的老姑娘,就有些不高兴。他说:“现在的社会风气很坏,不少人拚命巴结洋人、华侨和港澳同胞。我们不能歧视华侨,但也用不着把他们看成救世主、大老爷。你知道吗?有个县委书记,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到香港去,竟然把女儿嫁给港商当小老婆,简直无耻到了极点。现在很有些没有自尊心的年轻人,非要和外国人结婚不可,有的非华侨、港澳同胞不嫁。这都是爱情吗?不见得,怕还是看上了钱呐。”
安适之急忙解释,说白天明可不是这样的人。而那个吴珍是得了白血病,回来要死在祖国,死在她爱的人身边的。白天明怕伤了她的心,想让她带着宽慰告别人生,这还是满高尚的。再说,白天明自己就是侨眷。
韩老听了,沉思起来,半天才说:“要真是这样,那倒另当别论。不过,这种事下不为例。我给下边交待,总有些压的味道。不好。我给你打个电话,你自己再跑跑看吧。”
韩老打了一个电话,托一个在公安部门的老同志帮忙解决。安适之再三谢过,才拿出一个装订得非常雅致的本子递给韩老。
韩老接过来一看,见上面用仿宋字写着:《现代中西医综合医院的组织与管理(大纲)》,署名是“安适之”。
韩老兴奋地挑起粗重的眉毛,说:“搞成了?这么快?”
“我已经搞了两年多。这次到日本,又吸收了一些他们的经验,作了点修改。唉,原来柏年同志曾提供了不少资料,可惜,他这么早就去世了,连这成果也没看见。天明同志也提供过很有价值的建议和资料……”
“唔,你对他们有所表示吗?”
“您看看前言。这儿,这儿,我都申明了。本想署上他们的名字,但是这东西还很不成熟,文责自负,所以就……
“现在有些文人动不动就要在别人的作品上署名字。这风气不好。不过,也要实事求是。你能记得给你帮助的同志,还是应当的。多记住别人给你的帮助,哪怕一点点帮助呢,也要记得;少记得别人给你的难处,这才是好同志。”
“您说得对。”
“把这个留给我看看。”
“这是复写稿,专门送给您的,请您指教。”
“指教什么,我又不懂医学。现在当干部一定要懂得本行的专业。邓小平同志说,选接班人要有这么几条:一是坚决拥护党的政治路线和思想路线;二是大公无私,严守法纪,坚持党性,根绝派性;三是有强烈的革命事业心和政治责任心,有胜任工作的业务能力;再有就是年轻,精力上要能顶着八小时干的。我们这一代人责任也不小,要亲自挑选和培养接班人呐。”
“对,革命前辈还得把着手教我们。”
朝手老慈祥的眼睛里闪出喜爱的光,他象看着自己的儿孙一祥,深情地看着安适之,轻轻地说:“适之,我希望你不要给我这老头子丢脸。我亲自给你的上级党委打了招呼,我认为你是合乎那几个条件的。”
安适之激动地慢慢坐下,结结巴巴地说:“韩老,我,我‘文化大革命’中有,有过错误啊!”
“是啊,你要好好吸取那个教训。”韩老严肃地说,“要提高思想觉悟,不要以为什么人都代表党,盲目地执行错误的东西。只有毛泽东思想,才是我们行动的指南;只有实事求是的路线,才是党的正确路线。”
安适之咬着下嘴唇,虔诚地点着头。
“不过,你能总记着你犯过错误这一点,我就喜欢。人不怕犯错误,怕的是犯了错误还不承认,不改正。”韩老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头,说,“把那教训当成动力,丢掉创伏,好好干吧,领导一个新华医院这样的大医院,你得要豁出掉几斤肉呢。”
安适之感动得眼圈发红,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转动。他紧紧抓住韩老的手,抖颤着声音说:“韩老,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离开韩老的家,安适之跑了一圈儿,费了许多唾沫,才领到那两张结婚证书,他替新人填上名字。有关单位盖了公章才送到白天明家里去。
安适之从白天明家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章秋丽正噘着嘴在生闷气。
安适之脱下外衣,走到她身边,按照惯例,亲一亲她的脸。章秋丽却转过头,送上自己的后脑勺儿。
“又怎么了?”安适之问她。
“你干嘛去了?”章秋丽转身瞪着眼问他。
“我到韩老家,给天明和他那位老情人办结婚证书去了。”
“哼,你可真是活雷锋,没人为你这个事唱赞歌。放着自己老婆的事不管……”
“夫人又有何大事盼咐?”
“什么事?又他妈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
“哎哎,亲爱的,语言美!你是艺术家。”
章秋丽跳起来,生气地说:“什么艺术家,给人家垫脚底儿的。为了这么个破片子,我跑啊,奔呐,找关系,请吃饭,好容易榜上有名了,谁知道,又窜出个姓杨的娘们儿。她要没和你那个作家朋友睡过觉,我算白活了。你那个朋友算什么朋友,如今倒戈啦,整天给姓杨的吹喇叭。这臭娘们儿也不知道又跑了什么门子,电影厂通知我,她要和我联合导演。联合?她见过电影是什么没有?幻灯她也没瞧过。我不干!”
“那好,你不干正好让杨淑芳独挑大梁。反正有那个倒霉的谢老当艺术顾问,她无非是个傀儡。”
章秋丽愣愣地望着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她叫杨淑芳?你认识她?你和她什么关系?嗯?你说呀!”
安适之故意不说,拉着长声问:“亲爱的,给我来杯咖啡如何?”
“咖啡?连白开水也没有,上杨淑芳那儿喝去。喝完了留在那儿。哼,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是好人。”
“所以才和你结成生死冤家。”安适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章秋丽身边,揽住她的腰。
“别碰我。”
“放心吧!合拍影片是为了搞文化交流。谁也不能见便宜就钻空子。那个杨淑芳哪儿那么容易钻进来。”
章秋丽抬起脸,两只美丽的眼睛凝望着他,说:“那你早不告诉我?让我提溜着心?!你真坏!”章秋丽捏起拳头,敲打丈夫的胸脯。
安适之拥抱着她,走到沙发旁,坐下。章秋丽坐在他腿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你又怎么能到省里的厂子去拍电影的?”安适之问她,“没有我的关系,你能去?那里边有我的‘铁哥们儿’。我从日本一回来,就告诉我了,让我赶快想辙。”
“哎呀,你真是我忠心耿耿的傻丈夫。”章秋丽倒在他怀里,给了他一个极其热烈和深情的吻。
“不过,杨淑芳也非等闲之辈。我的意见是折衷,让她当副导演。总不能不给人家一点儿汤喝。不然,就要和她一世为仇。她,不足惧,怕的是她后面的人。和她什么关系,可以任你想象。不必为此再树一个敌人。得罪一个人,就是给自己竖一面墙啊!”
“那,我心里窝囊。”
“你不窝囊了,她就窝囊。这女人撒起野来,也够你一戗。宽容点儿吧。”
“哼,”章秋丽推开他的手,说:“牺牲老婆的利益,换取自己的前程,自私!”
“对,自私!”安适之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洗洗睡觉吧!”
“不喝咖啡了?”
“你高兴了,比喝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