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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中篇小说 老叔的尼泊尔故事(曾 哲)(6)

“我去年见过他给道班工人画的,跟照片一样。还给尼泊尔王妃画过,挂在皇宫里。像真人,谁见了,她就会冲谁笑。”阿妈说。

“他在这里很多年了?”老叔问阿妈。

阿妈说:“五六年?六七年?记不清。没有葬礼想不起他来。”然后指着白朗喇嘛,“不像他,人家从不串门子。”

喇嘛笑得很开怀。老叔问喇嘛,老叔这会儿一肚子问题:“您说他这一辈子四处奔波于各个天葬台,得背多少尸体啊?”

喇嘛反问:“你猜他多大?”

“大概五十左右。”

“乱说,他还不到40岁。在白朗好几次葬礼,我是经师,和他闲聊过。人长得很帅气,阅经无数,很是博学,20多岁就做到堪布了。当背尸人,可惜。”

阿妈抢过话茬:“不一定,背尸人的工作也得有人干啊,就像我们道班工人一样。都不干,光知道90迈飞车,路谁修啊!”

喇嘛笑:“是,背尸也是一种修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他是一名高僧,各个寺庙的堪布都知道。很多寺庙请他去做主持,他都拒绝了。据说他离开尼泊尔,就是为了躲开盛情邀请。”

“为什么?他喜欢背尸人这个工作?”老叔追问。

“人各有道。修行有‘难易’之别,凡靠自力修行的,都是难行道。正因为难,到一定程度会有天力相助。修行,像在路上。去拉萨可骑马、可坐车、还可骑自行车,可你偏要走路。这就是修。”喇嘛的话一席,老叔频频点头。

“背尸人品德高尚知识渊博,怎么张扬得你们都知道?”老叔想了解背尸人更多。

“他绝不张扬,也绝不怕人说他张扬。那年他在仁布的葬礼后说七,说完要离开时,村里一个男人到了弥留。穷困的家属找到他哀求,‘我们没能力请法师,请您操持。’他丝毫没犹豫就答应了。到了这户人家,取出法铃道:尊贵的巴桑,现在你求道的时候到了。”白朗喇嘛说到这里,来了一个情景再现。也取出法铃,俨然一个大法师。“你的气息就要停止了。你的上师已经助你入观明光了;你就要在中阴境界中体验它在实相之中的境相了;其中一切万物皆如无云的晴空,而无遮无瑕的智性,则如一种没有周边或中心的透明真空。当此之时,你应赶快了知你自己,并安住此一境界之中。我此时也在助你证入其中。”

喇嘛反复诵读,摇动法铃。

之后,喇嘛继续绘声绘色叙述背尸人当时的演说:“当弥留者呼气即将停止时,他就让弥留者右侧身子向下,并对其开始实施‘入观密法’。待其呼吸完全停止,以手紧压睡眠之脉。还与之交谈:你已脱离这个尘世,你并不是唯一;不要执著这个生命,否则在轮回之中流转不息,毫无所得。去者安然,家属安然。大慈大悲啊!”

那一晚,躺在床上,老叔盯着旋转的经桶想着背尸人,告诉自己,一定要见到他。老叔有预感,背尸人一定会给他一个讯息或一个结果。

七天里,普琼想拉着老叔四处转转,老叔不去。老叔说,要出门就去斯加拉山,拜望背尸人。

普琼不认识,更不愿意四处瞎找,像没头的苍蝇。

第七天并不是太漫长地到来了。

一大早老叔问普琼:“背尸人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

普琼道:“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老叔揣上库尔喀弯刀,这是和尼泊尔人交流最好的话题。

俩人到了那户人家,房里一点动静没有。两人在院外坐到九点,邻居一个小伙子和普琼打招呼后问,你们在干吗?普琼说了,小伙子一脸焦急:那你们得赶快吧,背尸人几天前托人带的信,告诉身体不行不能来说七了,希望他家去个人,到他那去说七。他家大儿子去后一看,背尸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回来一讲,全家人都去了斯加拉山。估计这会儿背尸人……

“啊?普琼,我们得赶紧去斯加拉。”

“我不认识啊?”

“天,那怎么办?”老叔知道背尸人一走,如同坟墓中的秘密。

“我送你们去!”听到邻家小伙子这么说,老叔上去一把抱住,“谢谢啦!谢谢啦!”

“你认识?”普琼问。

“是我把这家人送去的。”

斯加拉山,前两个月,一个喇嘛带着老叔去萨迦寺时途经过,听说山泉水很特别,山里没路也没人住。因为一门心思萨迦寺,老叔没再多打听。

斯加拉山下,成了一个怪异的“停车场”。不仅有越野还有中巴,不仅有拖拉机还有十数马匹。

三人下了车步行,翻了两座山一道河谷他们才看见北山悬崖上的房子。从谷底看上去,房子是一整块巨大的石头。歪歪斜斜在悬崖边,好像随时随刻会轰然栽倒。

普琼说那叫飞来石,是从印度飞来的。

老叔先普琼他俩到了悬崖顶,屋前已经有很多人了。不管是喇嘛还是普通百姓,都盘坐在门外。老叔冲进房里。

背尸人躺在地毯上,盘头已经解掉。头发几寸长像男人,但的确是玉儿。玉儿看着老叔,集中了全身的力量,给了老叔一个微微的笑,然后闭上眼睛。老叔扑过去,却被人拦住。

拦老叔的人,是妙融。

老叔想,妙融一定是赶来给玉儿做教法或超度的。

妙融好像知道老叔所想,摇摇头。

屋中的空间,是个天造的不规则的圆。屋门椭圆,两臂高。地毯边一个藏式躺柜,再没有其他家具。佛龛前很亮,老叔注意到,酥油灯间有一张陌生男人的画像。大约50岁,面相温和。应该是玉儿当年去世的那位好友。

妙融拉着老叔到门外,告诉老叔:玉儿说完七了之后,气力已尽,再不要和她说话。知道的不用问了,不知道的马上都会知道。还说,玉儿说七说得非常之好:死者的内脏器官,脉络清晰,颜色味道。这是玉儿背的第1001个尸体,她的确修持得极好。玉儿已留下话,今明两天就要走。她的尸体平放,七天之内不让动。

妙融还告诉老叔,玉儿9岁的女儿现在在加德满都的姨妈家住。

老叔问:“是我的女儿?”

妙融答:“这重要吗?”

老叔无语,但老叔终究是个汉人。

妙融又说:“师姐和那个男人相约十年再见,现在整十年。她的确修得非常好,很快他们就要见面了。”

老叔的心里复杂异常。嘴巴干干的,不是五味杂陈,只有一种,苦。

玉儿双目紧闭,嘴里一直在蠕动。老叔很关心,问妙融:“她在念叨什么?”

“不是念叨,是在唱诵,唱无垢光尊者圆寂前的遗歌。”

妙融陪着玉儿,直到最后一口气。

老叔和妙融按照玉儿的交代,把她舒展在地毯上。蒙上一块黄纱,等待七日后发葬。老叔说:“让我背着玉儿去天葬台,可以吗?”

妙融点头。

然而。

在玉儿去世的第六天,人们排着队走过石房子门口,一同目睹了玉儿升天的景象。

玉儿身体渐渐变小,皮肉消失,骨血消失,形骸不见,屋子里一片虹光。在她身体上方,虹光有形,椭圆、盘状的彩霓,变幻多时后,随之一种异香弥漫,加之百灵鸟的鸣叫。更为神奇的是,虹光的光线弯曲,触碰到妙融身上时,妙融的身体如水晶般透明。与此同时,山谷中飞升九朵彩云,驻足石屋四周。

这就是藏传佛教里所说的虹化。十里八乡的百姓,一起悉心分享了全部过程。

医学认为,人体百分之六十的热量,是要通过红外线辐射出来,但那是不可见光。老叔有些迷惑。

玉儿消失的地毯上,留下三件她的东西,五彩指甲、头发和一颗九眼天珠。

妙融告诉老叔:那颗天珠放进你的刀把里吧!这把刀子即便见血,也不会杀人。

老叔把玉儿的一块粉色指甲、一撮头发和九眼天珠,一同塞入库尔喀弯刀的刀把。然后问妙融:“玉儿这是传说中的虹化?”

妙融回答:“不足为奇。长年的修炼,修行者的身体内聚集了巨大的能量。弥留,就将这种能量把肉体转化为最初组成身体的光质。色身溶化在光中,然后完全消失。‘以南北大圆满库之道,得虹化者不计其数。’”

石头屋里没做任何整理,甚至没清扫。老百姓用石块封堵屋门时,妙融让留下一个小肘宽窄的洞。她说:我们看见的虹化了,还有我们看不见的,要飞进飞出。

老叔和妙融下山,身后数百人跟随。行走到谷底,老叔站住,回望山崖上倾斜的石屋自言自语:“她会轰然倒下吗?”

妙融在一边轻声回答:“今天,不会!”

“明天呢?”老叔追问。

“明天,也不会!”妙融的声音更加柔和。

稀稀拉拉,落雨。东南黑压压,西北亮煦煦。走到公路边,老叔冲妙融招招手,妙融双手合十胸前:“终有别期。”

是年,妙融28岁。

老叔和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结尾要说的话无数,却不知怎么说,一句半句无意义。撂笔!

原刊责编 任建 本刊责编 郭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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