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幽王暗昧废后黜储宠褒姒
倾城一笑骊山烽烟灭宗周
且说幽王即位后,其舅舅申国候因拥有西、南两个申国,在朝中势力相当庞大,迫于当时这种政治形势,幽王也立其舅申国侯的女儿姜氏为王后,为区别其母姜后,人称其为申后,又立其长子姬宜臼为太子。自姜后、顾命老臣仲山甫去世后,周幽王少了不少顾忌,对于国家政事,全然不顾,只是沉湎酒色,不理国事,还一味抱怨宫里缺少年轻的美女。其舅申侯见屡谏不听,便一气顾自退归申国去了。
这种歃血为盟的礼节,起源相当古老,三皇五帝时候就已经有了。它是杀一头牛,把血盛在盘里,预先备好一张誓言书,上面写有怎样同心尽力服从盟主的誓言,由到会的诸侯共同看过,大家一起诵读一遍,然后把誓言书放到牛身上。接着按诸侯大小次序,将手指蘸上盘里的牛血,抹到自己的嘴唇上,称为歃血。意思就是说,谁要是违背了誓言书上的话,谁就像这头放了血而浑身白肉的牛一样的下场。在那个迷信神权盛行的时代,这种放了血的牛是不配祭祖的,所以歃血的盟誓,在当时有着无上的约束力。天子和诸侯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所以幽王就命郑恒公做盟主,因他既是天子的叔父,又是周的卿士,完全可以代表天子一方。
各路诸侯乖巧的很,尽管心里不愿意,但照样同盟了,才得以陆续散去。只有戎狄各部落,一是不知幽王到底何意,二是周向来看他们不起,从来不曾让他们参加过什么盟会,便推三阻四,只说,不熟悉这样的礼节,不愿歃血。幽王也无办法,只好由他。等到大会完毕,幽王方才宣布道:“申侯藐视天子,不来参加大会,显然有不臣之心,理应讨伐。”说毕,当众派虢石父挂帅,回京单独举国之兵,出征申国。
原来申侯接到幽王召集太室大会的通知,心里明白只要去参加诸侯大会,就一定会被扣留,因此不敢去赴会,只是暗中派人去太室打探消息。那探子探得幽王下了征讨申国的旨意,连忙飞报申侯得知。申侯大惊,慌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大家都说天子这般无道,要想免除战祸,除非把废太子交还。只是太子无罪,交还有悖情理,大家也于心不忍。
申侯见群臣事难两全,无法可想,就开口道:“太子无罪,和我又有甥舅之亲,我是断然不会交出太子的。王师若来征讨,我定当全力抵抗。只是我们的军力还薄弱一些,只好借助外力了。临近各国想必也不会掺和这种事情。只有西戎素来彪悍,和周也有世仇,可以为援。我意欲借兵西戎,诸位大夫以为如何?”群臣听了,都点头赞许。
这时一位臣下献计道:“主公既然有意借兵西戎,不如干脆联合西戎直捣镐京。如能得胜,可请求天子废黜褒姒、伯服,仍旧恢复王后、太子的名号。此乃是建不世之功绩,岂是区区免祸而已。”申侯闻言自然是正合下意,便即刻下令,派人速速赍(音:记,带着的意思)了重金到西戎那里借兵去了。
西戎历来被周称作犬戎而看不起,再加上穆王时候被无故讨伐,损失惨重,从此便结下世仇,历代相攻。现在得了申侯重金,自然欣喜应允,便由申侯引导,朝镐京杀奔而来。
且说幽王由太室回到京城,正想和褒姒再次到骊山去游玩,忽然闻报申侯引领着犬戎兵杀奔镐京而来,急忙命虢石父速速点起兵马抵御,一面派出多名使臣去各诸侯国搬救兵。那虢石父早在校场点兵点将、整装军备好几天了,还在忙准备出征申国的事宜,现在接命要他立刻部署镐京防卫,还未等他部署完毕,犬戎兵已经扑到镐京附近了。
原来西戎用兵向来神速,自打被穆王一阵痛打后,也学会了用兵车,因此速度更是神奇。而幽王平时只知享受,玩忽军备,周兵早已腐朽不堪,那虢石父又没有其父那般勇武,平时只知道如何迎合上意,盘剥百姓,对军备更是一窍不通,现在到了要用的时候,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当时,司徒郑恒公看到这般情形,急得只是搓手顿足,知道这虢石父要坏大事,立刻派人飞速到自己的郑国去通知太子掘突,要他倾国之力,火速发兵来京勤王,一面派人立刻去骊山点燃烽燧,召集附近诸侯军队一同联合抵御犬戎。谁知各诸侯这次看见烽火,以为又是幽王在恶作剧,开他们的玩笑,都懒得兴师动众去召兵备马,只当是没看见烽火一般。
且说郑恒公站在城墙上等了好多时间,仍然不见有半个救兵到来,倒是远远望见西方尘土飞扬,知是犬戎兵将至。连忙下得城墙来,飞马去找虢公石父商议退兵之计。这虢石父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了,只是把守城大权全部推到郑伯恒公身上。
郑恒公心急如焚,立刻来到王宫,上奏幽王道:“犬戎顷刻便要到了,若是坐等他们把镐京包围起来,那就太危险了。现在虢公已将京城防卫大权尽数交与臣下,臣愿带部分兵马出城,与犬戎在城外周旋,让他不得全力合围京城。城内依然由虢公统领坚守。只要拖延到我郑国救兵到来,就可解围。”
幽王这时心里也十分恐慌,他怕郑恒公分去一部分兵马,城里守军更加空虚,便阻止道:“现在看来,那虢公石父根本不堪大任,守城只有靠叔父你了。这个时候,你岂可离城而出。不如合兵一处,坚守待援为上!”郑恒公因是临时受命,本来也想让虢公统兵一部出城去周旋,但转念一想,觉得此人实在不是打仗的料,无奈只好命令城内兵士加强巡逻,一面临时组织虎贲军士准备死守,看情况再说,一面派出精干军士再去骊山举火。无奈任由烽火冲破云霄,京畿附近各诸侯一概视而不见。
不消几时,镐京城外尘土飞扬,呼哨声大起,犬戎先锋兵至,只听为首的一声呐喊,便将镐京四门团团堵住,也不攻城。郑恒公立于城头,知是犬戎兵现在还不知底细,大队步军还在后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便派手下急速再次向幽王请兵出城周旋。不消片刻,手下回话说,幽王依然不允。
这时大队戎兵和申国军队的步军已经源源不断涌来,把镐京团团围住,立马架起攻城器械,密密麻麻涌将上来攻城。郑伯恒公见戎兵来势甚是凶猛,便提刀握棒,城上城下不停来回巡视,死命督促军士死守,如此手忙脚乱,筋疲力尽地总算支撑了一天。
郑伯见守城军士斗志全无,深知这些宗周军士平日里不被幽王重视,军粮被小人克扣,还被视如草芥,常遭军吏的打骂、呵斥,现在要他们拼命好像已经不太可能了,于是趁着夜黑来临,犬戎兵暂时散去的时机,便亲自转回王宫,如实上奏幽王所见一切,道:“……现在臣下只有拼死保驾,集中全部军力,趁着黑夜,合力一处,冲出西城门去,才是万全上策。不然后果必是不堪想象。”郑伯说罢,见幽王依然犹豫不决,没有决断的样子,只好仰天长叹一声,顾自出宫,回城上死守去了。
到次日天将放明时分,幽王方才在一夜无眠中惊恐决定,让虢石父带头从北门突围试探。这虢石父本来也不是能打仗的人,但又不敢违抗周幽王的命令,只得惊恐万状地勉强应命,率领集中起来的全部兵车二百乘,开门杀出。那边申伯在阵上看见虢石父出城,指着虢石父对犬戎王说:“这个就是欺君误国的小人,不能把他放走了。”犬戎王听了,说:“谁能帮我擒住他?”犬戎勇士孛丁说:“小臣愿往。”舞刀拍马,直接向虢石父冲去。斗不上十合,虢石父便被孛丁一刀斩于车下,其余车卒一见无主立刻四散,交械投降。
且说郑伯也是一夜无眠,正当他从西门刚巡视到东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听到这里的守城军士围着一团在窃窃私语,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去,只听说是虢石父从北门突围,已经全军覆没。郑伯听了,不由边跺脚边连声道:“完了,完了。该突围时不突围,不该突围时候偏偏突围。折了那么多战车,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有军士前来飞报说,西门军士稍不留神,刚离开岗位一会儿,城垛就被犬戎兵爬上,正在死战。郑伯刚想返回西门督战,就见西城门方向已是火光冲天,喊杀声大起,知是西城门已破。转眼工夫,满城人声鼎沸,哭喊声震天动地,百姓惊恐万状地满城乱窜。
郑伯连忙命驾起战车赶到王宫,正逢幽王和褒姒、伯服三人慌着一堆,满宫侍卫不知如何是好。郑伯大喊一声,命宫中侍卫马上架起幽王和褒姒母子上车,集中宫中所有侍卫,紧随自己的战车冲出宫门。这时满街都是逃难的百姓,哭喊声一片。郑伯恒公站在车上,稍稍停顿一下,细听了一会儿喊杀声的方向,马上命令朝北门冲去。郑伯恒公料定北门刚刚打了一仗,犬戎肯定分兵西城门去了,正好趁犬戎兵薄弱突围。守卫兵士见是幽王和郑伯,连忙开了北城门。郑伯一车当先,奋起神威,连刺带挑,冲开一条血路,带着幽王车驾一行拼死杀出北门,朝骊山方向逃去。
再说犬戎兵从西门杀入镐京,大烧大抢,一路杀到王宫,发一声喊,冲杀进去,掳掠得无数珍宝美女。又把宫里库藏打开,搬取一空。犬戎王在宫里查点不出幽王,连忙派兵追赶。这时候郑伯恒公正护卫着幽王,已经逃至骊山脚下。混乱中侍卫又陆续逃离了不少,这时只剩下百十来人左右。
忽然后面喊声大震。郑伯恒公知道是追兵来了,连忙上奏幽王道:“我王请速前行,臣当拼死断后。”幽王此时早已惊恐失措,连话也说不出了,褒姒也只是护着伯服哭泣。郑伯恒公让过幽王车驾,自己绰枪回车,只带着三四十个宫里的侍卫,迎住犬戎追兵大战起来。郑伯虽然勇武,无奈犬戎兵马越来越多,将郑伯的战车团团围住,郑伯战了几时终究力乏,被戎兵一阵乱枪攒刺,郑伯顷刻阵亡。
犬戎分兵继续朝前追赶幽王,幽王随从侍卫见犬戎追兵已近,便一哄而散,顾自四处逃命去了,只剩下幽王、褒姒、伯服三人,吓得瘫坐在车上。犬戎兵团团围住,一见幽王衣服,知道是周天子,便不问青红皂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又从褒姒手里一把抓过伯服,也给上一刀。只留下褒姒一人,一把掳去,献上犬戎王去了。后人有诗道:
狼烟篝火为边尘,烽候那宜悦妇人。
厚德未闻闻厚色,不亡家国幸亡身。
这时候,往日繁华无比的镐京,已被屠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到处是熊熊的火光,全城化作一片焦土。历代周王的心血和无数民众血汗积累的精华,尽数被付之一炬。
自从周武王灭商到犬戎杀死幽王、焚毁镐京止,共计历经十二代周王,包括共和十四年,总共经历了三百五十一年时间。以西方镐京为都城的周朝就此灭亡。
且说郑国太子姬掘突接到父命,即刻带着举国军队,马不停蹄,远道奔来,一路通知所经各诸侯国,镐京危急。各诸侯国这时才如梦方醒,原来这次犬戎真的打进镐京了。于是纷纷带着兵马来救。无奈时间已晚,镐京早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幽王,得了褒姒以后就退走了,也算是报了世仇。申、鲁、许等诸侯国就拥立宜臼为王,于公元前七七〇年在南申国即位,是为周平王。因为镐京已遭战争破坏,平王就与群臣商议迁都洛邑事宜。周公反对道:“不可,东迁洛邑,西边宗周土地必将被犬戎占去。洛邑虽为中国之中心,但到时却将四面受敌。而镐京,左有崤函,右有陇蜀,沃野千里,四塞为固。今若弃之东迁,臣以为得不偿失。”平王不听,不久就在秦国、郑国等国军队的护送下,东迁至洛邑,在申、晋、郑、秦等诸侯国辅佐下,勉强支撑残局。郑国随后也随周平王东迁至现在的河南新郑地方,重新立国。东迁后的周朝,史称东周。果然平王东迁后,犬戎趁机占去了大片宗周土地。
与此同时,西虢国诸侯虢公翰以宜臼是废太子为由,在西戎和几个诸侯国支持下,拥立幽王的弟弟姬余为天子,在西戎的保护下定都周国旧都丰京,改丰京为惠邑,是为周携王。于是出现了东、西“二王并列”的局面。十年后,支持宜臼的晋文侯攻杀了携王,周王朝又重新统一。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宜臼东迁时,因为秦襄公护送有功,再加上为了依托秦国为屏障来抵御戎狄,就提升他为周的正式诸侯,并答应说:“戎人攻占了宗周地方,你去攻击他们吧,打到哪里,哪里就归秦国所有。”后来岐山以西的宗周地方皆为秦所攻占,秦国从此开始发展壮大起来。
由于宗周大片故土丧失,东周王朝仅仅拥有今河南西北部的一隅之地,东不过荥阳,西不跨潼关,南不越汝水,北只到沁水南岸,方圆只有六百余里,地窄人寡,与趁机兼并了方圆数千里土地的大诸侯国相比,它只相当于一个中等诸侯国而已。周王朝大大衰落了,周王名为天子,实际上要看各大诸侯的脸色行事了。
东周开朝这一年,即公元前七七〇年,就是春秋时期的开端。周初,周武王开朝时候的近一千九百个诸侯国,经过这三百五十多年的兼并,到这时仅剩下一百二三十个左右了。郑、晋、齐,鲁、燕、宋、楚等大诸侯国为了争夺土地、人口和对其他诸侯国的支配权,相互之间依然不断进行兼并战争,形成了诸侯争霸的纷乱局面,中国历史进入了一个大变革的动荡时期。
至此,自黄帝执掌中国以来,一直由其血脉主宰中国的时代渐告终结,这时距黄帝统治中国正好是一千八百年左右。中国的上古时代也到此告终。正是:
五帝夏商周同脉,幽王断送春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