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路过和气银号总号的时候，发现银号全部关门歇业，沈家也是门庭紧闭。不过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些事儿，沈家唯一能让四万挂念的人只有楚言一个人，但是楚言却是最不需要他挂念的人。至于沈家二姐妹，四万选择了遗忘。
也许不是遗忘，而是再也不敢想起。
自身尚且难保，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着木南，别人就更不要去管了。
过往的，终将过往。
兜了半天圈子，四万终于在街上碰上了几个胆大看热闹的市民，这才问清楚了相府的位置。
夏因明入应天为官以来一直固守清寒，原来住的地方就是在外城租了个房子胡乱住着。而拜相以后皇帝赐给他一座宅子，夏因明这才终于搬到了内城，偌大的宅院也没住几个人，倒是养了几条恶狗，直到夏西山迎娶了木南以后，才算是收拾出来一个大院子，多雇了些仆人，将军府也往这里派了几个伺候佣人。
按理说夏因明拜相之后赏赐颇丰，不像原前那样只是个穷官了，可他就是这幅做派，以前人们只知道夏相是难得一见的清正，直到现在他间谍的身份被揭穿，大顺朝廷百官才知这人是何等深沉的心机与手段。
所以夏因明的府邸占地虽大，可是利用起来的地方却极小，与整个府邸不成比例，而且也没有人有功夫去清整，只是开了一个后门以便出入。整个府邸从外面看起来亦是荒败不堪，任谁也想不到这居然是当朝红人，一品宰相的官邸。
四万对夏因明和夏西山的身份只是隐隐的猜到一些内情，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夏因明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已在深宫中自杀身亡。
大门紧闭着，四万也不客气，翻墙头便进了院子，只见到院内杂草丛生，就好像荒芜了很久一样，充满了破败的气息。
看到此情此景，四万的心陡然紧缩，木南居然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她虽然为了木铁风的事业委屈了自己，可是木铁风却是出身未捷身先死，大顺也未能逃过被灭亡的命运，而夏因明父子却是大义埋在大顺的间谍，这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这里都看不出有住人的迹象，忽然，四万听到院落深处有几声犬吠。
四万赶忙奔走过去，却发现一个小小院落，虽然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是各种杂物却散落一地，一副逃难的样子，就好像刚被抢劫过了一样。
看来这里就是夏西山和木南的住所了。树倒猢狲散，大顺灭亡，这里的下人们都抢了府里东西逃跑了，只留下了一直黄狗孤零零的拴在树上。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四万还是强自抑制内心的紧张，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内物件洒落一地，一男一女却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南南。”四万见此情景，一身悲呼，抢上前去，抱起了这名女子。
不是木南还有谁。
地下二人正是夏西山和木南，夏西山口角溢出鲜血，脸色铁青，早就没有了气息，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而木南却是脸色苍白，意识不清，口鼻之中也只残存淡淡的气息，几乎微不可闻，只是怀中却抱着一个红色的旧木匣，虽然已经意识不清，但仍是死死的抱着不撒手。
四万压制住内心的慌乱，把木南扶了起来，举目四下里乱看，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一个小药瓶。
四万抄起药瓶闻了一下，发现这里面装的赫然便是鹤顶红。
夏西山早已经死透了，而木南尚有一息尚存，看来是夏西山自杀后过了一段时间，绝望的木南也跟着服下了毒药。
四万忙把木南抱到了床上，木南仍是抱着木匣不撒开，四万也只好任由她抱着。四万在自己身上乱掏摸，把自己压箱底儿救命的解毒药丸取了出来，掰碎了塞进木南嘴里，又给木南灌了一些水，眼巴巴的看着药丸在木南的嘴里融化。
鹤顶红之毒，无药可解，幸好木南并不知道鹤顶红的正确用法，而且服下的是夏西山吃剩的药，中毒并不是很深。
四万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木南。他也只能寄希望自己压箱底儿的解毒药丸能发挥奇效。
四万不知道为什么夏西山会自杀，在他印象中，这个夏西山聪明绝顶，却又大方毫不做作，但是行事却十分小心谨慎，似乎时时刻刻都在防范着危险。
这样的人，别人没杀死他，却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大义吞并大顺之时，便是他父子二人毙命之日。
夏西山其实比夏因明更可悲，因为他并不是自己选择的道路，而是天生下来，就是个间谍。
他并没有夏因明那样明确的目标，但是他也只能跟着夏因明一直走下去。
他的能力很强，如果能让他好好念书当官的话，也许官位不会比他的间谍老子更差，以他的聪明才智，不管干什么，都会有不小的成就。
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生下来就是间谍，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和他父亲的成功，便是他们死亡的推力。
而更为可悲的是，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夏因明的亲生儿子。因为很少有父亲会把自己的儿子也带入到这个绝路上来。
当夏因明入宫后，城破的消息传来，夏西山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自杀的时间，甚至比夏因明更早。
从大义的角度来看，这二人无疑是最为成功的间谍，他们的每一个做法都暗藏深机，最后的效果也是奇好无比，无形中让大顺内耗，削弱了军队战力，坑死了东方欢，累死了木铁风，每一个做法都把大顺向失败的深渊推的更深。
但是四万没有多看夏西山的尸体一眼，也不想理会，哪怕这个人曾对自己表达过交好和善意，送过自己无比珍贵的礼物。
四万只知道，夏西山害了木南。
四万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木南苍白的脸颊，眼泪无声的滑落。
自己还是来迟了。
对于解毒，四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待。看自己压箱底儿的解毒药是不是能克制得了鹤顶红的毒性。因为四万知道，鹤顶红本身无药可解，所以他几乎也绝望了。
四万现在不去想是不是自己害了木南，也不去想是非对错，也不用任何理由，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救活木南，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只知道，我要这样去做。
四万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但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万听到木南的的鼻息里有了轻微的喘息声。
四万心头大喜，看来解毒药还是起到了作用。于是他轻声呼唤道：“南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木南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小四儿。”
木南虚弱的声音在四万听起来无疑是天籁。
“你也死了么？”
四万紧紧攥住木南的手，喜极而泣，道：“我没死，你也没死。”
“哦。”木南使劲睁开眼，想看清楚四万，想努力的绽放出一个笑容，还想对四万说你终于来看我了，可是我最终还是嫁给了夏西山，你会不会讨厌我了？
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短短的清醒了一个刹那，便又昏迷了过去。
四万知道，解毒药暂时克制住了鹤顶红的毒性，但是却无法化解，鹤顶红在木南的体内仍然不断缓慢的侵蚀着他的身体，最终无救。
要想办法把鹤顶红的毒性排出体外才行。四万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在洛阳丐帮的时候，见过一个药王门的老头神乎其神的针法，竟然能把死人身上的毒素都逼出体外。
那个老头四万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四万记得这个老头说过，他还有一个师叔，就住在齐州，叫喜郎中还是什么来着，手段比他还要高明。
就去齐州。
四万低头抚摸着木南的脸庞，脸上露出了一个温馨的笑容，沉声说道：“南南，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家，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四万的运气还不错，被抢的一干二净的相府里居然还有一匹瘦马，四万便把木南缚在了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出城。顺便四万把木南一直都抱在怀里的那个旧木匣也带上了，虽然四万没有顾得上看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是既然木南这么要紧这个匣子，死也不肯放手，那四万自然不会把它丢弃掉。
人急眼了就会想办法，现在四万牵着马，带着半死不活的木南，没法子混出城门了，这才想起来，他娘的自己还是内务府的官员呢，身上还有内务府的腰牌在，不用简直就是白瞎了。
大义军队刚刚接管应天，现在城门的盘查极其严格，带着木南想混出去是绝无可能的，四万硬着头皮递上了内务府的腰牌，却没想到这个玩意儿居然十分好用，盘查士兵连问都没问就把四万和木南放行了，态度也十分恭敬，似乎内务府利用此腰牌在应天公干的人还有不少，执勤士兵对此甚为熟悉。
四万这才感到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东西这么好用，自己也不用在城外耽搁那么长的时间了，要是能早进城的话，也许木南就来不及服下毒药了。
不过这会儿想这些也没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路抢时间，四万不知道解毒药的药效能维持多久，鹤顶红的毒性会什么时候发作，木南一直昏迷不醒，四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也许，自己奋不顾身的做这些，只是为了心安罢了。
江面上大义的战船往来如梭，四万只好故技重施，依靠内务府的身份找了一个停靠在岸边即将起航的战船要求搭乘，船上军官居然是以前曾和四万打过交道的王游击的下属，四万和王世维他们搭乘王游击的战船时，这个军官还只是船上的一名小兵，而且还记得四万。虽然看四万带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死人的女子有些疑惑，但是验看了四万的腰牌之后，还是爽快的同意四万搭船。
当时王世维他们搭船的时候，船上官兵也曾暗暗猜过他们的身份，尤其是那几个来路不明的高手，现在这个军官也终于了了心中的一桩悬案，看来以前大伙儿没猜错啊，这些人果然是内务府的密谍，幸好当时没有得罪过。
由于四万的身份，这个军官没有敢向四万多问，但是四万却从他的口中得知，王游击早已升官，现在是水师的一方统领，而且王游击在华园的妹妹也早已嫁人了，嫁给了扬州的一个富商。
如果不是这个军官提起，四万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眼睛漆黑如豆的小姑娘了。
人生变幻，莫过于此。
四万没有敢于联系任何小楼的先生，包括应天的黄老板和华园的刘先生，四万现在不敢相信他们任何人。但是四万知道，自己频繁的使用内务府腰牌，要是内务府有心查找自己的话，自己的行踪一定会暴露。但是现在为了抢时间救木南，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北岸码头上也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无数的兵员和物资正在源源不断的装载和卸下。不过到北岸的主要是大义军队掠夺的物资，而去往南岸的却主要是人了。
四万发现，在这里维持秩序的大义军士并不多，却看到了许多帮派忙忙碌碌的身影。
四万牵着马上了岸，忽然发现了一个熟人，不由大喜过望，忙喊道：“徐苍水。”
徐苍水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不由有些纳闷，自己在丐帮身份崇高，包括肖远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叫一声徐舵主，就是大义军队的人见了自己也尊称一声前辈，忽然听到竟然有人直呼自己名讳，难道是老朋友？
徐苍水一回头，便看到了面有喜色的四万，不由暗叫一声晦气，怎么时隔这么久了，又碰到了这个倒霉小子。
徐苍水虽然不知道四万内务府的身份，但是知道这人是肖远的好友，但他可不像别人对四万那么客气，走过来直冲冲的便问：“你来这里干什么，马上这个姑娘是谁？”
“废话我不多说了，我有事情求你。”四万也不会讲客气话。
居然有事求自己，徐苍水心里咯噔一下，想来也没什么好事，也只好说道：“是什么事情，你先说说看，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能帮的我自然会帮，帮不了的也别怪我。”
“一定能帮的。”四万忙道：“马上这个姑娘是木铁风的孙女，我去应天把她救了出来，但是她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你不是认识齐州喜郎中吗，你知不知道怎么能找到他，我想找他为这个姑娘解毒。”
一听是这事儿，徐苍水放下心来，接着反应了过来，惊道：“木铁风，可是木老将军？”
虽然处于敌国，但是木铁风这种人，不管是谁，都会打内心里佩服，徐苍水也不例外。
“正是。”四万答道。
“那事不宜迟。”别看徐苍水外表混不吝，但是着实是个讲义气的汉子，一听是木铁风的孙女，马上便起了帮忙的心思，再加上他也知道应天是何等危急，这个小子居然有胆量去城中把木铁风的孙女救出来，也是一条汉子，不由得对四万这人也高看了一眼。
徐苍水看了看四万的马，说道：“你这匹马不行，齐州离这里尚远，我送你几匹好马，你快马加鞭去找他老人家，喜郎中这人我见过，心地非常善良，你只要找到他，一定会帮你解毒的。”
徐苍水告诉了四万详细的地址，便唤人去找马。四万问道：“肖大哥他们都还好吧。”
“帮主他们很好，只是现在帮朝廷做事儿，忙的紧，连我也来这里帮忙来了。”
“对了。”四万问道：“你是不是去过齐州，连喜郎中住在哪里都知道。”
徐苍水点点头道：“为了追查季如峰的死因，我亲自跑过一趟。”
四万假意问道：“查出凶手了没有。”
“唉。”徐苍水叹了一声，道：“季如峰的心腹当时都死光了，线索很少，查到后来，发现这事儿似乎跟小楼的杀手有些关联，但是后来听说小楼杀手其实是内务府属下的杀手，便不好查了，再后来仗打起来了，我们才知道原来小楼杀手在剑门关死了个净光，线索也断了，最后大家一个比一个忙，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话语中，徐苍水对季如峰的死因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是事涉内务府，丐帮也不敢轻易查下去了。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半途而废实在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四万暗暗好笑，却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徐苍水感慨道：“要说是小楼杀手下的手，我倒是相信，现在才发现，那些杀手居然那么厉害，千军万马都攻不破的剑门关，竟然被一些杀手就给拿下了，说起来，这些杀手都是国家的功臣啊，只是可惜，最后都死在了剑门关，真让我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江湖高手惭愧，只是这样一来，谋害季如峰的真凶也找不到了。”
四万也叹道：“死的人便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此话在理，也只好这样了，现在国事为重，江湖上这些恩怨也只好暂且放在一边。”见马匹已经牵来，徐苍水说道：“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救人要紧。”
徐苍水倒是难得对四万这样客气，而且这次徐苍水平白无故的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四万也认认真真的跟徐苍水行礼告辞。这个人虽然并不讨人喜欢，但真真正正是一个好人。
只是听了徐苍水对小楼杀手的赞语，四万心里莫名有些悲凉，现在的小楼杀手算的上是名扬天下了，可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沉重，现在就连小楼都不存在了，而小楼的杀手，也只活下了四个，小六和四条已成废人，三万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前路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