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雁收刀入鞘，坐在凳子上。他的心情很不好，他讨厌杀人。
不过他不后悔杀了展一刀。展一刀曾经是江湖中最具恶名的杀手之一，手中人命无算。他生平最喜二事：喝酒、杀人，所以每次杀人前都要喝上点酒，还要请自己要杀的人喝一杯，他的手中，酒成江，尸成丘，所以有了“沽酒断肠”的名号。这样的人，该死。
该死，但是他不该在现在死。沈归雁展开掌心，在极其微弱的光下盯着那一条条或深或浅的痕迹，默然，默然。也许等一会儿，他的手中还将再沾上点血。
他又看着外面，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飘着他所厌恶的味道。孤村外的花田，之所以开得那么盛，都是因为花下埋着尸体作为花肥；酒馆里的酒香四溢，恐怕也是为了掩盖那股血腥味吧。
“屠十六……”沈归雁轻声念道。那是他这次的目标。
屠十六，谁见过？没有，但这个名字令很多人都在听到的那一刹那惊出冷汗。
他是一个屠夫，是一个被血与诅咒包围的恶鬼。他曾经在一夜之间杀死三江六湖之地的所有帮派首领。虽然三江六湖之地那些人不过二流水准，但也不是普通的土鸡瓦狗，但在他手下，那些首领没有一具全尸，甚至有些尸体还有被啃咬的痕迹——他在饥饿的时候，就会把他的猎物生食下肚。
他也曾将静水庵六位沙弥尼掳走，众人发现时，六位沙弥尼中五位已然死去，腰部以下不知所踪，剩下一位沙弥尼则已经疯癫，下肢……早已糜烂得不成样子。之后那位沙弥尼还未等到他人施救便已咬舌自尽在禅房内。
正道也曾花过大力气铲除他，点苍三剑夜走三百里与他缠斗，结果被他跑了不说，点苍三剑的老二徐益还断了一条胳膊，老大武青更是半个脸让削了去，从此进山闭死关，再也不见任何人。
半月前，他威逼利诱了几个黑道上的人一起犯下接连五起大案，沈归雁接到命令后就开始追查这件事，最终让他查到了这座孤村。今日，他会来这里吗？沈归雁握了握刀。
酒馆中传来了脚步声，很轻，但是很乱。沈归雁的经验何其丰富，他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一个没有练过轻功的人，而且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沈归雁并不掉以轻心，江湖险恶，他曾听过有人一种暗杀方法就是把火药包在包裹里让无辜的小孩子送给别人。
脚步近了。沈归雁的手向刀柄移去，如果真的是这种利用孩子的无耻暗杀方法，他就先把那孩子敲晕好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顿了一小会儿，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叼着一只白面馒头。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沈归雁，然后笑了笑。
“那个……能发发善心给口水喝么？”
那一晚，沈归雁没有见到屠十六。
那一晚，沈归雁见到了这个小鬼。
那一晚，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襄州城外。
沈归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因是此刻与他共行的这个小鬼头。
“你叹什么气啊？你看这金风送爽，瓜果飘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多美的秋景。放心吧，我们还有六七两银子，身上的干粮也够，哪怕今天不能进城也可以在外面将就一宿的。”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小男孩，男孩看起来不过垂髫之年，却是生的粉雕玉琢，眉眼之间天地巧工般的精致。这样可爱的小孩，定然是父母的心上宝，可此时他却走在官道上，风尘仆仆。
沈归雁看着小孩一副“我来带路，你只管跟着我走”的自信模样，不由得再叹一口气。
那一晚在孤村遇到了他，当时见一个小孩浑身脏兮兮地，身上还带着伤，而且只是来讨口水喝，也就让他进了酒馆。几句话交谈下来，沈归雁确定了这个小男孩不是来暗杀他的，而且说是要去襄州找一个人，想想自己在此地寻屠十六无果，只能去苏州再看看，正好也是顺路，便让他和自己同行。
当初让这小子沐浴更衣后自己还惊讶了一把，心说嚯，这不止没长残还是个好苗子啊。此子这时候就生的这么好看那长大了他得是怎样前途无量的妖孽，到时候可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要被祸害了。
没成想他是首先被祸害的。
起因很简单：沈归雁没钱了。
按常理来说作为沈归雁捧着铁饭碗吃着公家饭的人身上哪怕没有几片金叶子也该有些银子的。可奈何神捕府是个权重位却低的地方，一月俸禄超不过三十两银子。不过因为神捕府的特殊性，捕快们倒也不指着这些银子过日子，多的自己在江湖大小也有些来钱的路子，所以日子也挺滋润。
除了沈归雁这种刚出来没多久的新人。
在神捕府内他还能用公家的东西，可是出来了他就没了依靠。再加上他在钱上比较节俭，出门也没带多少钱，这半路上又多了个小鬼头，在银钱上捉襟见肘是难免的事情。
结果呢，这个小鬼头一听没钱了，当时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当时二人在一座小城里，小鬼头带着自己转了两圈后，就直接钻进了一家赌场。
沈归雁，神捕府所属捕快，打自己抓第一个犯人时算起，自己也算是抓过大盗小贼几十个了，青楼赌场什么的……自己除了必要时曾经进过两次装装样子还真没去过，结果今天被一个小子带进去赌了不止一场。更可气的是，这个小鬼头的出千技术很高，自己看了两三次才看出来。
明明自己已经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了。
当然了，最后摆平那些赌场打手跑路的人是自己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必要古板得去上山采薇而食对不对？反正也是“没收来路不明的款项”，充公什么的，不是天经地义吗？咳咳……
大家都懂的。
小鬼头没有名字。沈归雁问他时，他摇了摇头：“我姓莫，但是没有名字。我现在就是要去襄州要个名字。”
没有名字？沈归雁皱皱眉头，偏偏小鬼头对自己的过去提起甚少，只说自己路上被一个人贩子拐到了别人家，自己趁夜深逃出，一路辗转到了这里。当沈归雁提出要送他回家时，他却说他现在不能回家，就只能去襄州，一脸执拗。
襄州？襄州有什么？
沈归雁想了想，更觉得摸不清楚小鬼头来历了。他曾观察过小鬼头，小鬼头的经脉开了小半，明显是有人给他在其小时候便通脉冲穴，只不过那人手法不好，所以才开了小半。
在沈归雁看来，这样的基础，虽然不足以在江湖排上一流水准，但这孩子若是勤奋点，再有些天赐的运气，那么以后到达五城的境界也不是不可能啊。
素朝自开国以来，崇文且尚武。不仅舞文弄墨之气遍布全国，习武之风浓厚也是远超前人。素朝武者，英才辈出，诸多天才集前人精华，革故鼎新，开创出了一个千年难遇的武学盛世。
六百年前，剑神梅空鹤将天下武者共分为七个大品阶十二个小品阶，称为七城十二楼。“浩然意天下，玄心客九州。七城莲台住，十二玉皇楼”之说一直流传至今。七城十二楼，登上巅峰的人，寥寥无几，即使这样诺大一个江湖，三品以上的人，仍然是少数人，五城以上的武者，已有资格“问武”，成为世人眼中的宗师。沈归雁的这番评价，不低。
不过抛开小鬼头的武学天赋不说，他的医术也是很高的啊……也不知是哪位名师所教的高徒。沈归雁想到这里，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