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你怎么啦？”沈归雁看到小鬼头突然没来由的伤心，问道。
“沈大哥，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做恩将仇报的事情呢？”小鬼头垂着眼睛，慢慢地说道，“总有人会盯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是别人的，却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手；总有人会抛弃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是那么珍贵，却弃之如敝履；总有人会看自己不顺眼，闲得无聊就是想欺负你……沈大哥，为什么总有人会做坏事啊？如果那些做坏事的人能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该有多好……”
沈归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第一次见小鬼头的时候，他那满身的伤连沈归雁自己都惊讶为什么小鬼头能走路，如果不是小鬼头会医术，沈归雁敢说他活不了半个月就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据他自己说，这些伤包括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打的，第一次偷跑被抓住的时候被买自己的“爹娘”打的，在山路上摔倒摔的，逃出来时在街上乞讨被几个丐帮弟子围殴所致……
沈归雁曾经问过小鬼头为什么这么执着的一个人千里迢迢去襄州，而不是待在家里。小鬼头是这么说的：
“因为那个老头子和一个人约定好了要在我十岁之后去襄州的，而且我走了之后小清才能学到老头子的全部医术。”
听到这话沈归雁差点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啊，哪家大人会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独自一人出门？但是当沈归雁问及小鬼头的家时，小鬼头顿时闭口不言，开口也是无可奉告四字来回答。
沈归雁想了想，突然指着路边的一片草地说：“你是学医的，那我就举个与医术有关的例子。”
“同样是一株草，它们都是天地生养，本无好坏药毒之分，完全是因为它对人的作用才被人分成了毒与药。我虽然不会岐黄之术，但我也知道医圣张仲景有‘药，谓草、木、虫、鱼、禽、兽之类，以能治病，皆谓之毒’之言。”
“但是毒不一定终究是毒，药也不一定终究是药。以毒攻毒，有时可以有奇效，活人性命，像蝎子。但若是盛夏时节服用人参汤，反而会伤了人。药毒一线间，小鬼头，你可以把毒变成药嘛？”
小鬼头怎么能听不懂？他知道沈归雁在说什么，但是心中有芥蒂的他还是嘟囔“我就会针灸推拿，药理什么的我都不懂，做起来太难了”这种话。沈归雁看他这样子，也只是笑一笑，拍拍小鬼头的头，没有多说话——只要自己能给他心中种下这个善的种子就好。
是夜，沈归雁和小鬼头眼见着没法进城，附近又没有人家，只好找了一处较平的地方架起火堆打算露宿一晚。
“天上的星星真漂亮啊。”小鬼头躺在地上，向天上伸出手，“听别人说，星星就是人死了上天变的，是真的吗？”
“这个信则有，不信则无。”沈归雁在烤他抓过来的两只野兔子，此刻正在撒盐巴，香气一阵一阵地往小鬼头鼻子里钻，害的他肚子里的馋虫不住地闹腾。可偏偏沈归雁说还没烤好，不能吃，小鬼头只好说些话来让自己忽视那股香气。
“我喜欢夜晚。”小鬼头像是在说给沈归雁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有时候晚上会很冷，但我还是喜欢夜晚。”
“浓霜猛于烈阳，知道吗？·”沈归雁突然说道。
小鬼头收回手，双眼仍是盯着星空：“以前我饿肚子又找不到吃的东西的时候就会胡乱想一些东西让自己不要去想自己肚子饿了。有好几次都会想到：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死了。然后我就会想——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在晚上好。你看，天上这么多星星，如果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的话，那么哪怕上去了也会很热闹吧？很多人在一起，还在发光呢。但如果是在烈日炎炎的白天，那就糟了，你想想，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个大火球在那里，把星星的光都一股脑地吞掉，多可怕。”
“别说了，兔子烤好了，过来吃。”沈归雁面无表情的递过去一只烤兔子。
“给我听好了，小鬼头。人死了是不会变成星星的，也不会去什么冥府，轮回转世什么的更是扯淡哄人的话。人就只有这一辈子，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能多喘一口气就多喘一口气，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见了没有？”沈归雁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小鬼头的头，手上还沾着油。
“不过，这世上有些事却是即使豁出命了也要做的。这就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沈归雁一边说着一边撕下来一块兔子肉，吹了两下后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含糊地说道，“没有谁是生下来就该死的，也没有谁生下来就该被杀死。这个道理谁都能说出来，可没几个人能做到。唉，以前听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原来只是听了就听了，只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点浪荡过江湖的感觉，直到自己也入了江湖，趟进了这片浑水，才明白说这话的人到底经历过多少事情。小鬼头，以后……最好不要进这个叫做‘江湖’的泥潭。我就直说了，你看这一路上有多少在江湖里浮沉的可怜人，可最终站在站在顶端的人又有多少？我们神捕府的公孙大人、前面襄州真武山道一宗的张梦仙张真人、浣剑池边那个剑术世间无敌手的李剑白、断剑残刀的游侠儿离为阳……数来数去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老头子也是常常和我说江湖人能不治就不要治了，免得和阎王作对不说还惹了一群小鬼，治病救人也成了惹祸上身。不过见了这类求医的人要么就干脆一脚踢出去，要么就得用尽浑身解数把人治好。这不仅是对病人的一个承诺，更是要让自己对得起医者这个名号。只要答应了，哪怕他好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你你也得救他。”
小鬼头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嘿，不过也别把我们想得那么傻那么好欺负。老头子以前专门教了我怎么在治病的时候暗中给人留个后手还不被发现的。如果真有那种人想要恩将仇报……嘿嘿嘿……”
沈归雁突然想到自己和小鬼头初次见面的场景，不禁问道：“那么……你应该不会给我留那么一招的吧？”
“啊……你放心吧，沈大哥。我们这么一路走过来，我早就把你认作我的大哥了，那个小手段早就撤走啦。”
“还真有啊！”沈归雁眨眨眼，苦笑着摇摇头：若非如此，只怕这小鬼头早就去天上当星星了。
“夜深了，睡觉。”小鬼头闭上了眼睛，步入梦乡。
沈归雁看了一眼天上，夜色不见边际，只见星汉辽阔，璀璨繁密，正如墨海卷银砂。自己，有多久没这样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星了？他恍惚着，恍惚着，然后笑了起来：
“呵，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