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寒九州,他想起当日他送花娘这把剑时,花娘很高兴,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无力抓住的时候,才想到回头呢?
公仪昶笑声渐止,身体跌下去那刻,公仪珩将他抱住,声音嘶哑,极力隐忍着,“二哥。”
到得今日这刻,他还是叫他二哥,虽则一开始就注定要走到今天这地步,却终究因为兄弟之情而没法真的坦荡。
公仪昶唇角有血溢出,笑容却是极致的好看,他望着公仪珩,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三弟,“三弟,二哥最后求你一件事。”
“二哥你说。”
“我死后,将我与花娘,葬在一处。”
“好。”
“不,不要葬在公仪家陵寝。”
“好。”
“三弟……”
“嗯。”
公仪昶叫了声三弟,却没能再说一个字出来。死亡是这世间唯一一件公平的事,无论你曾经权势滔天权倾朝野还是一介褴褛乞丐,死后,不过都是一具枯骨罢了。
爱恨消亡。
树上这刻有乌鸦悲鸣,听得人心头发怵,整个页城门口死一般沉静。
公仪珩抱着公仪昶,紧咬着牙齿,声音低沉嘶哑:“二哥……”
卿浅浅上前,将公仪珩肩膀揽住,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这一刻所有语言都是苍白,有些感情,本就沉重到人负担不起。
卿小安也从燕煊身后走过去,蹲在他爹身边,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天地间,好似这一刻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件事。
过得许久,公仪珩慢慢站起来,将公仪昶抱起来,一步一步朝王宫走去,卿小安拉着他娘亲的手,“娘亲,爹爹的哥哥死了,他一定很难过。”
“嗯。”
“可是爹爹的哥哥要杀娘亲啊,还要杀爹爹,我不喜欢爹爹的哥哥。”
卿浅浅蹲下身,对着卿小安笑了笑:“小安,那是爹爹骨肉至亲的哥哥,是你亲叔二叔,就算他怎样,也是爹爹的二哥,何况……他其实本来就没有真的想过要杀爹爹,他不过是在求死罢了。”
卿小安有点听不懂娘亲的话:“他明明就要杀娘亲啊,要不是爹爹在,娘亲已经被他杀了!”
“小安,你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
每次卿浅浅讲不通道理的时候都会拿这句话来敷衍卿小安,不过这次倒的确不是她敷衍卿小安,确实是卿小安年纪太小,很多事他还不宜太早的去了解,她只希望卿小安能这样一辈子,这世界上所有丑恶的东西,他都不要去了解知道。
可人终究要长大的,就算她一心保护儿子,可是卿小安还是要长大的。
卿浅浅摸着儿子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燕煊这时走过来,“卿姑娘,小公子,随燕煊一同进宫吧。”
高守立马就不乐意,跳过来脸拉得比驴子还长:“凭啥?她又不是宫女太监,凭啥进宫?”
所以说高守这种人是根木头,怎么都不会开窍,瞎子都看得出来卿浅浅和公仪珩的关系,何况这也不是啥秘密了,他非要跳出来踩这个猫尾巴。
于是卿浅浅很乐意接受高手大人的挑衅,“哟,高大人你要进宫,那你是宫女还是太监啊?”
高守差点被卿浅浅的话噎死,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是男人!”
“不好意思,没看出来,更没觉得,不然你脱了衣服让大家看看。”
“老子……凭啥要脱!”
“你不说你是男人吗?你不脱了让大家看,大家怎么知道呢?”
“老子就是男人!实打实的男人!”高守咬死这句话,脸子都要绿了。
燕煊自觉的往一边站,觉得一会儿伤到他这个无辜就真是太不好了,高守拳头都快要捏碎了,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像女人了!更不知道他家主子喜欢这个女人哪一点!长得又不好看,还那么毒舌!送给他都不会要的!
卿浅浅十分蔑视的瞄了高大人一眼,“脱,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高守忍无可忍,“滚!”
“哎呦,高大人恼羞成怒了耶,怎么,看不惯我啊?你打我啊……”卿浅浅挑衅,心想着只要高守动手,立马的把他拍成泥。
高守倒是很想动手,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是等夜黑风高的时候,趁没有人的时候再做吧。
燕煊眼见这场面再不阻止两人可能真的会打起来,于是燕煊吞了下口水,劝道:“高大人,适才是燕煊的错,是燕煊没有解释清楚,这位卿姑娘是三公子的夫人,所以燕煊才请夫人与我一同进宫的。”
高守鼻子一哼,脸扭到半边:“管我屁事。”
燕煊是个斯文人,所以抽了抽嘴角,很是受伤的站在风中,兀自做心里挣扎。
卿浅浅牵着卿小安,故意道:“燕公子,咱们走吧。”
高守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
燕煊同情的看了一眼高守,拍拍肩,跟着卿浅浅走了,卿浅浅牵着卿小安走了两步,回头,“风骚怪你还杵哪儿干嘛?还不赶紧的跟着老娘走。”
苏誉之确实杵在那儿半天了,从公仪珩从天而降那刻,他就杵在那儿没动了,这会儿卿浅浅叫他,他才回过神来,望着天,“你们先去,我还有点私事,处理完了我就来找你们。”
卿浅浅一扬手,“那成,王宫很好找的,你个路痴不会迷路吧?”
“不会……不是,老子什么时候成路痴了?”
“不是路痴就好,那你赶紧的去处理你的私事吧,回头我请你喝酒。”
“好。”
于是卿浅浅回过头去,这次只留给苏誉之一个背影,没再回头的意思,没错,如今她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了,她是没理由回头的。
苏誉之望了会儿天,觉着人该走得差不多了,这才灰溜溜的回头,揽着杨毅的肩膀:“杨兄弟,我请你和弟兄们喝酒怎么样?”
杨毅和一帮兄弟早看出来苏誉之对卿浅浅那个女魔头的那点心思,所以知道他这时候心里肯定不好受,何况有便宜不占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爽快点头:“成啊,我听说南唐的竹叶青是一绝,咱们就喝竹叶青啊。”
竹叶青,加颗青梅,八瓣干兰花,这是卿浅浅从一个叫李白的人那里学来的喝法,天下无双的喝法。
苏誉之有些失落的笑了笑:“别了,咱们还是喝女儿红吧,走走,别站这里瞎啰嗦了,找酒馆去。”
“好啊,弟兄们,喝酒去。”
“走,走……”
南唐,王宫。
花娘尸首停放在漪澜殿,还未下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公仪昶自己也在等这一刻吧,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椁。
从花娘死在他怀里那刻,其实他已经死了。
公仪珩抱着公仪昶尸首,在花娘的尸首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将公仪昶尸首放在花娘身边,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道:“来人。”
“三公子有何吩咐?”
“叫礼部尚书封尧即刻进宫。”
“是,三公子。”
“不……直接传令,二公子公仪昶温敦贤良,堪当大任,着礼部上呈圣上,请圣上裁夺,立二公子为南唐国侯。”
内官当即震惊得跪地:“三公子,这样……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二公子他,他已经……已经死了。”
公仪珩心头猛地一疼,连连后退两步,扶着棺木,“我不管他生死,他想做国侯,我就让他做国侯。”
内官不敢再答话,“奴才这才去传令。”
公仪珩望着公仪珩和花娘尸首,忽然又苦笑了一声,纵然他现在做这一切,这两人是永远不可能再活下来的,他如此做,不过是因为一时执念罢了。
卿浅浅在外面听见一切,内官出去之后便被她叫住,内官感激之至,因为很可能他把这话传出去,南唐,即刻会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从来没有,一个已死之人被立为国侯。
卿浅浅让内官不要将此事传出去一个字,内官也想活命,自然不敢乱说。交代完了,让内官在殿外候着,卿浅浅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公仪珩兀自站在殿中央,看着有那么些萧瑟的意味,卿浅浅走过去,无声的将他望着。
公仪珩兀自笑了一声,“他死了。”
“我知道。”
“到得今日,这一步一步都和我谋划的没有半点不同,可是为什么,我却不想再要这个位置。”
“高处不胜寒。我经历了很多事,所以变得小心翼翼,从前我不肯接受你,不肯承认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太遥远,而我怕,有朝一日我无法承受失去。”
公仪珩一把将卿浅浅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浅浅。”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阿珩,我的心意从未改变。”
“我说我喜欢你,想娶你,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在一起,也从未改变。”
“可是阿珩,我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啊,风骚怪告诉我你跌下悬崖死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假如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可是我不相信你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来页城,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这里,回来完成你未竟的事。”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是,人人都道你流连风月,潇洒不羁,可倘若真是那样,你又为何苦心经营杀生殿?你不过是瞒天过海,想叫天下人都以为向来沉迷女色的南唐三公子,并不是个威胁而已。”
“你说得没错,想要叫人对我放下提防,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法子,流连风月,不过是掩人耳目,何况,风月场所是最好收集情报的地方。”
“你对我如此坦诚,不怕我泄露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