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浅浅想了想,忽然脸色一变,“你说你答应了安如雪一个要求?”
公仪珩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是。”
卿浅浅脸色一拉,“她就没有提要你娶她?”
“没有。”
“我不信!她那么喜欢你,当着我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你,怎么可能不趁机提这个要求!”
“好吧……其实她确实提过……”
“什么!”
“你先别激动好不好?她虽然确实提过,可是我没有答应啊,喂,你不要这样子……”
卿浅浅一双手,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公仪珩长叹口气跟着追了出去,这女人平时不是挺爷们儿的么,怎么这些事情上,却比个女人还女人!
不过公仪珩心里是开心的,因为至少,他知道,在她心里,他是很重要的。
永安城,四王爷府邸。
苏誉之来看沈凉时,沈凉一如既往的在兰苑里坐着,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没有了夜歌,夜歌,已经走了。
苏誉之站在兰苑门口,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故作轻松的笑着走进去,沈凉近日来没有昏迷,不是因为他病好了,而是因为他服食了一味很特别的药,这味药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可以让他七天七夜不睡觉,不过,七天七夜之后,便是服药之人的大限。
这味很特别的药,也有个很特别的名字,祭朱。
天底下能配这味药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容瑛,而沈凉几天前,秘密派人向容瑛要了一副,容瑛倒没有多问这药何人用,也没有问这药有何用,只是将祭朱的食用方法告诉了来取药的人,别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今日,是沈凉服药的第六日。
苏誉之淡笑,“王爷,多日不见,王爷别来无恙。”
沈凉轻轻摇着手里的折扇,视线仍然望着天,望天已经成了沈凉最常做的一件事,就好像不望天,他便不是沈凉来了。
沈凉回他:“苏公子,你舍得回来了。”
沈凉身边难得的摆着张小桌子,桌上有酒没菜,恰好还有两个酒杯,一把做工十分精细雅致的椅子。
沈凉知道苏誉之会来,所以刻意在这里等他,等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苏誉之一屁股坐下去,倒满了两杯酒,将手边那杯端到鼻翼前闻了闻,“三十年女儿红,你倒真是舍得拿来招待我?”说罢,仰头就将杯中的酒喝干了。
沈凉却不急,只是一贯温和的笑着,视线却不再看天了,他看苏誉之,“你我很多年未在一处喝酒了,难得我近日身子好些了,今日定要同你,大醉一场。”
为国为民为帝王操持了二十余年,如今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也难免要为自己,任性一次。
苏誉之觉察出今日沈凉有些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于是只好一笑:“我最近酒量可是练得很好了,你可不要心疼你的酒。”
“不会,总归难得,今天你想喝多少我都不拦着。”
“当真?”
“当真。”
“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苏誉之大笑,又替自己倒了杯酒,这次他没有自己先喝,却是凭空横在他与沈凉中间,“沈凉,这杯我谢你。”
“谢我什么。”
“这么多年,谢你庇佑,谢你将我苏誉之当朋友。”
沈凉淡淡一笑,举起酒杯:“要说谢,也是该我谢你,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助我。”
“当初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已经死了,说起来,苏家真的欠你太多,你这双腿……本可以走的。”
“你无须再为此事自责,我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自幼不能行走,不怪你。”
“可是,明明有机会是可以治好的,若不是因为救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你又怎会如此?”
“那不过是遭人陷害,没有及时通报圣上而已,怪不得你,再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今日这么婆婆妈妈的提起这些事来了?”
苏誉之苦笑一声,“从前我告诉自己,今生我的命就是你的,你叫我做什么我绝不会有二话,所以我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客,可是一个剑客若是有了感情,便不能无情,不能无情,便不再是天下第一了。”
沈凉道:“却是为的这个。”
“是。”
“所以你是来向我作别的吗?”
“不是。”
“那是?”
“我不能再继续为你打探情报,沈凉,纵然我知道这是为了大永朝江山社稷作想,可是那个人是卿浅浅,所以我做不到。”
如同千里长提,却豁然开了一个小口,然后长提一点一点的被吞噬。
因为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沈凉,大永朝智囊,这个聪慧天下无双的男人,早已经查到卿小安是公仪珩的儿子,也查到了卿浅浅和卿小安所住的地方。
所以那日山寨里,苏誉之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这一切,都是沈凉安排好的,那个平素里深居简出的四王爷沈凉,早已经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公仪珩不简单,世人都将公仪珩当做一个浪荡子,没有将公仪珩当成一回事,可是沈凉却知道,公仪珩并非像世人看到的那样,一个人,如若真的只是个草包浪荡子,便会想尽办法去遮掩这个事实,可公仪珩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就是要世人都误会他,看轻他,他才能瞒过世人的眼睛。
所以沈凉,早就猜到公仪珩想要做什么,也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顺着自己的谋划慢慢的登上南唐国侯的位置。
沈凉可以想见,来日里的公仪珩,是何等的一起风华光芒万丈。只是可惜,沈凉是沈凉,是大永朝的四王爷,纵然他已经没时间了,这大永朝的未来,他也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庇佑了,可是他仍然想要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好,我从不迫你,你该知道。”万语千言,却只得这么简短的一句话,沈凉不愧是沈凉。
苏誉之的笑容就更加苦涩,“对不起。”
沈凉却摇头:“苏誉之,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
二十余年情义,沈凉唯一当成朋友的苏誉之,不肯欺骗沈凉,也不肯欺骗自己。
苏誉之更觉得喉咙滞涩,他只好仰头喝酒,把自己心中的愧意歉意全部都吞落下肚。
杯酒尽。
沈凉但笑:“好了,难得你我今日在一处喝酒,就不提这些琐事了,你只记得,不管如何,你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苏誉之道:“好。”
酒喝到一半,两人聊了很多往事,痛的快的,不拘什么都说,不觉间让人心中生出种感慨,岁月就此老去,也未尝不好。
苏誉之端了酒,终于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于是随口道:“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夜歌?”
沈凉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我有件很紧要的事,托他去帮我做,所以他去了。”
“那他走了你怎么办?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等夜歌回来。”
“你真当我王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很好。”
苏誉之这才认真看着沈凉,“感觉气色是比从前好了很多,不过你也不要这么放肆,酒喝得差不多也就行了。”
“我今天高兴,喝多少都没事的。”
苏誉之皱了皱眉,见沈凉确实高兴,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沈凉这样子了,也就没有再多说,“那好,我陪你。”
“好。”
“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
“嗯。”
“她很好。”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凉忽然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苏誉之也学着沈凉望天,眼神飘忽不知所踪,半天才吞了口酒,“不知道。”
要是从前沈凉还会给他个建议,可是现在他却不想管了,苏誉之的一生,应该由他自己去决定了,从前他太自私,如今他终于是要放了。
“不知道便不知道,天下这么大,你想往哪里走便就往哪里走就是了。”
苏誉之不说话,只是举杯与沈凉,“沈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与你一同,去看这天下的美好。”
沈凉还是笑着,“虽不能亲眼去看,然而这天下,俱在凉心中。”
“是啊,我却忘了,你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沈凉啊,你有没有怨过?”
“怨?我生来就拥有无上的荣宠,已经比普通人拥有的多了,人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想要的。”
“可是我会怨,假如你能像普通人一样,这天下,何至于此。”
沈凉莞尔一笑,“誉之,你喝多了。”
每次沈凉这样苏誉之,就是这个话题不能继续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没话可说了。
苏誉之便也一笑,“我今天是喝多了,你看都已经整整四坛酒了,怎么会不醉啊。”
桌边整整齐齐摆了四个酒坛子,可是两人明显都没有醉,不过谁都没有去揭穿。
“人生忽如远行客,东西永隔若参商。”沈凉忽然念了句诗,堪堪将酒杯举起,对着苏誉之,“今后,你要如何便如何,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拘你。”
苏誉之总觉得沈凉话中有什么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道:“沈凉你今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婆妈了,倒不像你了。”
“你就当我婆妈好了,来,喝酒。”
“来,干!”
愿,陪君醉酒三千场,不诉离殇!
只是等有一日,苏誉之发现了那日与沈凉喝酒便是与沈凉永别时,却是悔之晚矣,不过沈凉就是沈凉,即便是要永别,也能做到这样云淡风轻,也波澜不惊。
这人世间,能将生死看得如此轻的人,又有几人?
“天气已凉,君勿忘增衣,页城酒好,望与君同饮。誉之。”
“诸事顺畅,一切安好,勿念。誉之。”
“顺,勿念,誉之。”
苏誉之每月都会给沈凉写信,一封公,一封私,沈凉其实早就看出来不对劲,因为苏誉之的信,越到后面就越是简短,信笺上还残留着酒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