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出事的那天起,每天夜里,我在被子里偷偷求神仙、求佛祖,请他们保佑你能活着,后来说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我就求神仙他们,希望你死得不要太痛苦……”
眼见着娘又要落下眼泪,郭玉塘忙摇着她的手:“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那些伤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要不又伤身体,我和大家一样,都愿意看见健健康康的你,这个家,没有你主持不行。”
郭夫人被女儿这么一说,想想也是,有些话颠来倒去的说,家里人大概都听腻了,等以后私下跟女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说吧,便就势问:“玉塘,那你是怎么得救的呢?”
郭玉塘便把自己被林我存救助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郭家人惊心动魄,郭夫人直拍胸口:“我的老天,我的孩子,你受了这么多苦啊!如果没有盛家人,哪有你哟,我一定要当面感谢盛家人。”
郭玉塘脸色黯淡下来:“盛家两老已经先后去世了,林大哥被无辜地卷进了一桩案子中去,暂时脱不开身,等以后再说吧。”
郭宗山见天色将晚,忙吩咐开饭,只说来日方长,女儿的经历过后慢慢再说不迟。
晚上,郭夫人非要让女儿在自己房里睡,郭宗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谁叫大女儿最乖巧听话、最让母亲心疼呢?
母女同床共眠,郭玉塘也不敢说太多自己的心里话,究竟自己和郭夫人亲到什么程度,她是拿不准的,而且今后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有时间说?
她嘟嘟囔囔假装睡意朦胧,对郭夫人的话半听不听,合上眼睛,就感觉到郭夫人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叹息声来,又听见郭夫人低声吩咐芫均,明天要弄些什么好东西给自己吃。
郭玉塘的眼角沁出了眼泪来,这种母爱她已经久违了。
郭玉塘就这样顺利地在殷岭县住了下来。
郭夫人明显地感到了郭玉塘的变化。
原来的大女儿乖巧得很,非常听自己的话,自己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不是不敢,而是压根儿没有对母亲的话产生过异议。
每天大女儿不过是做做女红,跟自己学学管家的各种方法,出事前那段时间想到女儿的年纪,恐怕出嫁之期不远了,还专门教她学算账,大女儿虽嘴里娇羞地念着才不嫁人呢就愿一辈子呆在娘的身边,可也还是乖乖地学着。
这回来之后的郭玉塘,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叫她做个什么事,她不是乖乖马上去做,而是想想以后,说另一个做法比较好,话说有时候的确是她的法子比较好,可是她没有听从自己的安排,这一点叫郭夫人很不舒服。
至于女红,她现在不怎么做了,甚至撤去了自己房里不少布置陈设,连自己以前最爱穿的那些衣裳,也被她陆陆续续改了个面目全非。
郭夫人私下问芫均发现大小姐的变化了吗,芫均猛点头,却又说不出个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来,都是些小事。
郭夫人又把自己的疑惑向丈夫讲了,郭宗山也是点头:“在回来的路上我和云翔就发现她有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好像也不是特别大的变化,她还是我们的玉塘。”
想了想,郭宗山又说:“我就想,是不是因为她被老虎叼去,受了惊吓,转了性子,一时间又转不回来?”
郭夫人点头赞同:“我想也是。算了,变就变了吧,只要她还活着,对我们也还言听计从,这些就够了。”
对于郭玉塘的变化,郭家两老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这天,郭玉塘刚刚起床,梳洗完毕正端了水在喝,就听见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没等她产生疑问呢,芫均就进来了:“大小姐,大小姐,你的孝女旌表下来了!”
郭玉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去年你被老虎叼走后,县里的人都传扬你孝敬母亲,不惜以身饲虎的事迹,后来县太爷就将你的事上书报了上去,要为你建一座旌表牌坊,现在这个认可的文书已经批下来了,可以正式为你建一座牌坊了。”
“噗……”郭玉塘刚咽下去的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来:“牌坊?贞节牌坊?还是其他什么牌坊?”
她眼前立刻浮现出夕阳下的荒郊古道上,一座座孤零零的石头牌坊立在那里,残阳如血,牌坊后面埋葬着一个个鲜活的青年女子的生命。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口吃地问。
正在这时,郭夫人走了进来,脸上兴奋莫名:“玉塘,你的旌表牌坊马上就可以立起来了,我们郭家就要因你而名声大振了。”
郭玉塘忙问:“娘,什么牌坊?我只是听说过……”她的眼睛落到了《列女传》上面:“我只是听说过贞节牌坊……”
“不是贞节牌坊,是孝女牌坊,不过跟贞节牌坊可是一个地位,这可是咱们殷岭县头一座孝女牌坊啊。”
郭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愧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还没出阁就为郭家挣得了这么大的面子:“好了,这件事娘就是专门过来告诉你一声。现在娘要到前面去应酬来祝贺的人了,你自己要稳住,别因为这事儿得意猖狂,从此做人要益加谨言慎行才是。”
郭玉塘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频频点头,这个时候,除了点头,好像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郭夫人满面春风地出去了,留下郭玉塘呆呆捧着杯子坐在那里。
这牌坊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玉塘跳了起来,抓过《孝女传》、《列女传》等书翻了起来,把所有相关的东西看了一遍后,她颓然坐倒在床上。
立牌坊之前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可是立了牌坊之后,她不能做什么却十分清楚了。
她必须更加谨慎地生活,更加孝顺自己的父母,更加勤于女红为他人做表率,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就污了这牌坊代表的声名。
也就是说,这牌坊竖起来了,那就坚决不能让它倒下,自己纵然费尽移山心力,也得把它给撑住了。
来到这世本来就不自由,现在多了这个牌坊的枷锁,自己岂不是要被限得死死的了?
郭玉塘欲哭无泪:“林我存,你赶快来把我娶走吧,我跟着你上山去住,远离这人世禁锢。”
她在心里呐喊着,真心实意地祈求老天让林我存快来。
郭玉塘愁闷地呆在自己房里,正堂上郭家两口子却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就是成亲的那天也不及今天。
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士农工商各界人士都有,郭家两口子满脸放光,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大家。
县太爷霍智亲自带着人来了,送上了锦盒装着的旌表和坊银,连声向郭宗山表示祝贺,道是郭家出了这样的孝女,乃是吾县的光荣,可喜可贺云云。
郭宗山郭夫人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褒奖的区区三十两银子他们倒没放在眼里,牌坊带来的荣耀才是真正令郭家面上光彩的原因,有了这座牌坊,他们郭家在本县也是有地位的人了,不说别的,光是对将来孩子们的婚事都大有助益。
郭云翔帮着父母在贺客中周旋着,心里暗自思忖着大妹妹这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郭玉娴听雪静来告诉自己姐姐接到了皇帝亲自颁布的旌表,心里不由得直发闷。
照理说,自己在这家里是最小的一个,应该最得父母宠爱才对,可是事实恰恰相反。
她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姐姐永远是被放在自己前面的那一个。
到了前两年自己渐渐长大,略动懂人情世故的时候,一次无意之中的偷听,才让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时家里的下人还挺多,有一个自己的老奶妈昝氏,很疼爱自己。
因为昝氏人缘很好,下人们闲来无事常常就聚到她这里来聊天,郭玉娴还记得,每到下午时分,自己午睡,雪静也坐在床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昝氏就在外间,和下人们低声说笑着,有时还嗑着瓜子,发出“的的”的声音。
那天下午自己不知怎地,睡着睡着突然惊醒过来,看看雪静也没在房里,她自己便慢慢爬起来,穿了鞋子就往外走,这时,就听见有人问:“昝妈妈,你说老爷夫人怎么好像不太喜欢二小姐?”
昝妈妈叹气说:“喜欢,怎么不喜欢,只是没有喜欢大小姐那么喜欢罢了。”
一个声音就问:“我总觉得老爷夫人更偏爱大小姐,所以还曾经以为二小姐不是他们亲生的,可是看长相,姊妹俩又像得很。”
昝妈妈便说:“怎么不是亲生的?都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
“这事说起来话长了,但是也简单得很,就是因为大小姐的亲事。”
郭玉娴躲在门后面屏息听着,她终于可以知道父母的偏心所为何来。
“当年老爷年轻时外出做生意,遇上了强盗,把他打成重伤……”
“咦?老爷不是只是手臂受了轻伤么?”
“你听我说。强盗把老爷打成了重伤,抢走了他身上的所有财物后把他扔在路边。”
“老爷在地上躺半天多的时间,一直没有人路过,老爷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正在这时,有一辆马车路过,马车的主人救起了老爷,把他送到前面的一个镇子上养伤,照料了他好几天,见老爷已无性命之忧了才离开,临走还留下银子嘱咐客店老板代为照料。”
“老爷心里感激不尽,也没来得及和对方深交,只知道对方叫做管尔平。”
“老爷养伤大概养了一个多月才起得了身,正打算回家的时候,他的救命恩人管尔平出现了。”
“原来那个管尔平遇到受伤垂死的老爷时,是因为家中老父病重,赶着回家探望老人的,结果因为救了老爷,照顾老爷又耽误了几天,结果回家后才知道家中老人病重不治,等不及他回去就去世了,他连老人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