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浸猪笼之恐惧犹在我心头,嗓子虽已能发了声,后山上没有好的药材但声音很是低沉一时恢复不来。视力倒是恢复了,我看清了那个整日里对我骂骂桑桑的化林子,他长着一脸的大胡子,可身材却是瘦得很,即使凶悍,却是听的那个身着褪色军装的杨明虎的话。
我悄悄多打量了几次那个救了我的马天虎,剃着个短发平顶,模样英气却比韩承音少些精明,身子精壮魁梧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此刻他站在我面前当掉了我所有的视线。
一旁的老妈子被他们称作婆婆,可长得也没那么老的,估摸着是辈分大吧。她是个好人,马天虎因他爹爹是死在我手下的,虽是他亲手救回我的,可知道缘由后就一直怒视我,那个婆婆却顶着他们压力直直顶撞着。
“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一个老爷儿们会死在这样一个小姑娘手上的!就是死了也是他的不精,你看看你们这些个爷儿们,怂得竟要把个带病的小姑娘赶下山去,瞧瞧你们这点胆量,啧啧!”婆婆拍着胸脯子壮气的扯着大嗓门把他们说的一愣一愣的。
“我爹爹的死因虽还有真凶,可这个女人我断是留不得的!”
“是啊是啊,留不得留不得!”
……一个个随声附和,仿佛我是那吃人的妖精,赶紧把我弄走才好。看着他们激烈的争吵样子,把矛头对准了婆婆。我也无动于衷的,看着看着竟还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笑声惹得大家的注意,他们立马又把矛头转向我。
“你笑个屁啊!我们这都是因为你吵的,你看看,你一来给我们填了多大麻烦!”化林子叽里咕噜又骂了我一顿。
我舔了舔干咳的嘴唇,一脸委屈,“我又没要你们为我吵,后山都是英雄好汉,我一介弱女子能让你们为我吵起来,我只能是感到荣幸之至。”
“你!”马天虎瞪着我,满怀那种要杀了我的样子,可是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都出去,我要跟她单独谈谈!”
众人临走之际,婆婆还嘱咐着马天虎莫要欺负了我去,我也趁机打量了我所在的地方。屋子里都搁着黑压压的东西,远望上去都是黑压压的,什么雕花的桌子椅子,都好像用了好久,沟角还积淀了黑黑的泥印儿,仔细一嗅还能闻到冰冷冷的铁锈味。反正该是老爷儿们的屋子,这么脏也是该得。
“你不过十七八岁,坏人也有真假,你在城楼上对我爹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我只问你当时你是真心劝降还是假意?”他怯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感觉好像这里是我家似的,等他感觉气场不对的时候,这才顺手拖了张椅子坐在我对面。
我还是习惯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跟爹娘在一起该懂礼数就得遵守,跟韩承音在一起该恪守妇女之道就要严谨,而如今在他们这群土匪面前,我该是凶巴巴的表现的强势一点,他这一本正经的朝我面前一坐,加之他胳膊上的黑布,看得我我反倒越发不自然的。
“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本来你爹不对劫持了人家的娘妻,我说那些就是帮韩承音来拖延时间的,但是我说的话在理就好不是么?”
“在理?拖延时间?所以我爹死了!”他近似威胁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我开始毛骨悚然,心里搜起一箩筐的好话,可说出口的也就那几个字。“你们是好汉,不祸害老百姓的好汉,韩承音也是个不祸害老百姓的好军人,从本质上讲你们是一样的。所以就是降了韩承音多你们来说何不是多了个好去处。”
“好军人!你甭拿劝我爹的那招来劝我,是他一枪打死我爹!你跟我说他是好军人?我不管你是他什么人,看你伶牙俐齿帮着他说话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给我听着,他的命我要定了,管你现在走是不走,你就是长生在这我都乐意!可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卸下他的人头送给你!”他突然激动起来,我也不知如何自处,吓得直往床里面缩,他大掌拉开我的被子,鼻孔不停地张缩……张缩……
兴许是看我吓得发抖的可怜样子,他也没在说什么,只用力一挥,一阵的强风鼓鼓的包在被子里,但很快又消了下去。
看他甩门而去了,我这才长舒一口气……
刘家。
红灯笼高高挂起的刘家喜庆不减,就算是把我弄死了他们还照样吃吃喝喝,人人脸上笑意连连,别人都只麻木了一样,因为习惯了,死在宗法家规下的不是我一个,他们只管酒足肚饱,完事了就好。
待韩承继带兵包围刘家后,吃酒的客人们一个个吓的朝里厅跑,门口都是持枪的士兵,他们都是浸猪笼的旁观者,于理于情,一个都不准走!
“给我绑了刘氏一族所有人!等待督军发落!”韩承继满腔怒火冲进大厅指挥着手下人。
刘家人都沉浸在“处理了一个犯罪的女人”的喜悦中,看见军队进来一个个面不改色竟还不知怎么回事。
“韩副督果然爽快,当日刘某约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果真守约来了!”刘伟民在城楼见过了真正的督军韩承音,端着酒杯便死死的咬住那个“副”字不放。
韩承继一把揪上刘伟民的衣服,一下子拎得他踮起了脚,温婉如玉的一个人突然发起狠来,刘伟民心里也开始抖了起来。
“黑婉婉在哪!”
刘伟民就知道他肯定听到了风声,一下子来了底气推开了他,“哟,副督一来就问拙荆,您还真是关心她啊!”
别看韩承继表面温顺,可心里像个才出头的小伙子急躁的很,他本就“关心”我的事情,这会子刘家这般悠哉的样子让他着实憋不住愤怒。他掏出枪直指刘伟明,“黑婉婉在哪!”这时候刘父急了,一个奔跃就挡在了宝贝儿子面前。
“副督有话好说,当心枪走火!”可是在外多年,官道还是商道刘父应对起来还是老练精干,他一脸谄媚的走到韩承继面前,“韩副督此来想必是听到了些风声了,黑婉婉已是我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她在城楼不顾妇德不顾我刘家颜面当中与人偷情,我刘家宗法在上,就是娶回来了也要严惩不怠!况且……”他轻轻的挥下韩承继手中的枪,“她生是刘家人死也是刘家的鬼,我刘家如何处置她,外人是如何也管不得的。”
“管不得!哼!”韩承继冷哼一声,又端起枪对准了刘伟民的脑袋,“给我全都绑上,拉到院子里挨个儿跪下!”
“是!”手下人得令也管不得他们如何叫喊,直到一根根结实的绳子缠在他们身上,那些老族长才逐个清醒过来。
“我堂堂一族之长,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惩戒一无名罪女竟得如此大辱,大辱啊!”两鬓斑白,拖着长长的胡子的刘氏族长呜呜呀呀的叫喊着,这一喊,也带动了院子里其他不敢叫喊的人。
一时间,刘家大宅内嚎叫之声,数十里外仿佛都听得到!
“嘣!”韩承音赶来了!他一只手端着枪对准了那个发号施令的族长,一枪命中,血花迸溅!须臾间,惊吓声、尖叫声、妇女小孩的呜咽声充斥着整个大院……韩承音对天又是一声空枪,地上的男人们暴怒着,可面对枪口谁也不敢进跟前说话。大家都离着倒地胸口流着汩汩的血的族长爬远些。
“你们有什么资格喊冤!你们三言两语定了一个女人的罪,一群人跟看杀鸡似的站着,一个都不阻拦!你们这些愚昧的蠢蛋死了一个算一个!”
韩承音的眼里心里满满的怒气无法吼出来,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小镇,就是为了护着这群迂腐的人,他才想尽办法守着,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着,就是宁愿黑婉婉跟着他受苦,他也要守着……
这是一个军人的职责。
可是他们又反馈了什么?几张嘴谈笑间毁了一条人命!几个人吃吃喝喝就把这条人命遗忘脑后!混蛋!这群人若是活着,只会用那套该死的宗法规矩害死更多的人!
他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句话便足够表明他的满腔愤怒之情,“给我杀!”
“是!”士兵们的得令之音还回荡在大院里,枪声就已经断断续续的开始……
女人们男人们抱着孩子还有老人奔跑着哭喊着,夹杂着暴雨梨花般的子弹,大院里枪声不绝于耳,他们无处可逃,他们中枪的中枪,没中枪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亲人有的被吓死了,有的爬上墙头被一枪打死又重重的摔的吐血而亡……角落里的刘伟民甚至抢来一旁的孩子都拿来作挡弹工具。
韩承音站在踏步最高处,冷眼望着这些面目可憎的人,他们的叫喊,他们的求饶,他们的恐惧,仿佛能安抚他那颗暴怒的心。他缓缓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嘴角狠狠的抿起。人命,从此在他心里不值一文,只要轻轻扣动扳机……那些该死的,全部都要死!
“嘣!”
决绝的最后一声划破刘家满布血腥的上空,那个孩子,还有刘伟明一同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人怜惜,没有人。
那些军人都面无表情的收拾着现场,他们血雨腥风是家常便饭,只是这个督军,只在今日,终于是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