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依旧是沉重压抑的味道,从骨骼浮起的疼痛在皮肤上泛起一圈圈漾痕,缓慢在血液里流淌。疼痛附骨而生,我微微蹙紧了眉,只是看着面前同我对峙良久的白宣,久久不肯发声。
“方叔叔已经脱离了危险,墨宝,这不是你的错,你开口说句话好不好?”白宣倦容深沉,因为憔悴,更衬得一张脸清绝隔尘。
“你的情况很不好,你头上的伤——”
“方清砚呢?”我说。声音细细弱弱,在耳中扯成一丝杂音,更为清晰的,只是气流淌过咽喉的疼痛,像是吞咽下无数滚烫的细沙。
白宣看着我,神情却不似惊喜,“他一直陪在方叔叔的身边。”
“奥。”我说。
“墨宝。”大概是我语气太过平静,白宣反而更为不安,“检验报告刚出来,方叔叔他,是癌症。”
心底似乎嵌进一枚针刺,有人用力推进血肉里,叫人疼的无可奈何。
听闻这个消息,似乎自入院后方清砚不曾过问的怨气在一刹那消散,我掀掉身上的被子,猝然起身,眼前一阵窒息的疼。平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白宣试图阻拦的手被我挡住,整个人踉跄几步。
“墨宝!”他脚步追上我之前,我已摔门跑出去。
病服挂在身上松垮可笑,因为奔跑的缘故,微微鼓满了风。我按照白宣之前告诉我的病房号,辗转寻到,在病房门外伫立良久。
垂着头,试图让呼吸变得平缓,也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抬头推门的瞬间,病房门恰好打开。
随着打开的光隙里,遇见一张憔悴不堪的脸。方清砚手中拿着饭盒,似乎没曾预料到会见到我。他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诧,继而是疲倦而又温软的笑意。
“我来看看方叔叔。”我轻声说。
“脑袋不疼了?”他说,“我正好要出去买饭,他刚刚睡着,麻烦你照看一下。”
他说的客气温和,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继而微笑着扬起脸来,“好,你去就好,我在这里看着。”
“谢谢。”他说,然后看我进门,垂下眼帘,小心关上门离开。
半个多小时过去,其间护士来查过房,方清砚回来时我正打算走。
他捧着饭盒,手里还提了一袋食物,见我往外走,侧身让行。
“我回去了。”我放慢了脚步,轻声说。
方清砚将饭盒放好,却不抬头看我,淡淡应了一声。
“我明天再来看叔叔。”
“不用了。”他利落拒绝,似乎察觉不妥,复又笑了笑,“你伤还没好,不用来照顾。”
我点点头,“好。”
病房门缓缓合上,似乎一道永难跨越的沟堑,横亘在我和方清砚之间。我望着他,他却已不再顾看我。
太阳穴密密麻麻的疼,脑中犹如架了鼓,急促的鼓点敲在每一处神经上,我弃了电梯,沿着楼梯慢慢走。每一步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最终是停下来,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抬起了手。
从眼眶里不住跌落下来的是泪,温热的从指缝间淌过,一直滑到衣袖中,在手臂上拖曳出一道逐渐冰凉的痕迹。但此番短促的寒意,却比不了从身体里漫溢的寒意,钻心的冷从四肢百骸里游走,来路不明去住不定。
哽咽声被死死压在喉中,身体却因这缘故簌簌的颤抖,手指在湿凉的脸上不住抹过,等再站直身子抬脚迈步,才察觉从额上传来的疼痛,那么深刻。
一时不愿回到病房去,便顺着走廊慢慢走,身影在一格格的房门前掠过,步履敛静。等兜头尽是刺骨的寒风,才明白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处。
手搭在窗框上,窗子开了一小半。寒风却一味的逃进来,似乎身后有谁寻仇,连躲避的力度都不肯好好忖度。
我鼻侧一涩,迎风打了喷嚏,牵扯到额头,更觉得今天的确难过。
积雪不知什么时候都已化尽了,似乎还只有我停留在皑皑风声里不敢走。高大的松树一路长起来,蓬松的针叶探到窗前来,近的几乎一抬手便能采下一簇来。但等到真的抬手去够,才懂明明是隔了不算近的距离,就又笑自己傻气。
远处的门楣上新年的贺幅还未曾拆掉,似乎是没人来得及,有些偷懒的嫌疑。纵然喜色斑驳,但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间都漠然视之。
我看着有趣,望着红底白字暗自入迷。
恍惚间却听到惊疑不定的一声,回答都不必,人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笼住。
“你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在找你,我还以为——”他猝然松开我,如同躲避瘟疫一样后退了几步。
我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站了一个颇自如的姿势,“我没事,你回去照顾方叔叔,只是在病房里呆的久,我想出来走走。”
“你的手这么冰,就算是散步,毕竟不是春天,你这样吹冷风,怎么受得了。”他迟疑一下,握住我的手,将我往病房里带。
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了白宣,他一脸阴沉看着我,见我安好无恙,淡淡别开了脸,大概是生了很重的气。
方清砚直到我坐在床上时才放开我,给我盖好被子后,忙着去给我倒热水喝。
“你先别忙。”我压下他的手,狠狠的握住,“你看着我,方清砚。”
他始终垂敛着眉目,仿佛洁白的被单上,能长出苍翠的一树繁花,比我更有看头。
白宣开门出去。
方清砚动作僵了僵,却慢慢挣出手,继续刚才要做的事。热水缓缓倾注在被子里,模糊了他一双眼,雾霭或轻或重都藏在他眼底,此时毫无保留的飘出来,只剩了紧紧绷着的面部轮廓,依旧俊朗分明。
“暖暖手。”他将杯子递到我手里,“我去取化验单,等会再来看你,你先睡。”
门轻轻关上,擦出一阵细微的气流,仿佛比刚才的寒风还要刻骨。捧着杯子的手只觉得热度缓缓印在皮肤上,继而是灼痛。直到白宣进来从我手中夺过去,翻掌展指,才见了两手空落的烫痕,比不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