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看到方清砚伏在床侧的清寂睡颜,先前在心中打了无数遍的草稿,无数次的预演,在这一刻他倦意沉沉的呼吸里溃然消散。
车子都在楼下等着,我没有太过多余的时间。
萧闲对我切切叮嘱犹在耳畔,话语里的喟叹无奈似乎余温犹存。但我明白,自己不是个勇敢的人,好像自始至终在这场感情里,我都是被方清砚推着往前走。
当某天一直恒存的力量在刹那消散,我才明白,原来方清砚他也是会累的。我一直以为,该在的总会在。但是此刻心底庞大的愿望却止不住的翻涌,催促着我转身找他。
我离开的不会久,你会不会等我。方清砚,我是个胆小鬼,有些事杯弓蛇影般禁忌,但此时隔着清浅的一道玻璃,我才明白,我原来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我喜欢你,那么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如果喜欢到心房要装不下,那会不会就是爱。
似乎在门外驻足的时间够久,直到方清砚起身推门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拥堵在喉咙的话语,在这一刻消泯的一干二净。
嘴唇半阖的模样足够傻,但方清砚只是轻轻带上房门,捡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你今天出院,是要来跟我告别?”他从衣兜里摸索出烟盒,再自然不过的点上一支烟。
一串优美的烟圈徐徐在他面前飘荡,我咳了一声,才明白自己直直看了很久。
“面也见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烟吸了一半,意识到这不是个适宜吸烟的场所,他烦躁的将还剩大半的烟在窗台上按灭。
于是,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也渐渐散了,恍惚中从未存在过。
“方清砚,方叔叔他会没事的。”我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
他苦笑几声,说,“安慰的话就不必了,我爸他时间不多,这个我知道。不过还真是托这次的福,不然的话,也不会知道看似完好的人,其实身体已经坏了。”
死亡那么近,生者徒劳的挽留。所有的一切恩怨愁苦在死亡面前都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我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期盼将我和他之间的希望握得更牢一些。但是显然没能如愿,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扯下去。腕上贴着一圈凉意,手腕被他拉扯着,我脸色煞白,只喊了一个字,身体陡然被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拥抱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鼻尖狠狠撞上他的胸膛,泪先落下来。
他急促的呼吸声扑进我的颈窝,整个人却如枝上枯叶,簌簌抖着,贴着脸颊的手指冰凉。淡淡的烟草味顺着他的指尖渗到我的皮肤里,那么清冽而又呛心。
“方清砚,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我小声说。
他一怔,却是将我抱的更紧。
“你怎么能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勉强呢,如果是,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我手指碾在他背上山峰样的骨骼上,语意委屈愤然,“你别不理我,我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也,很难受。”他说。
颈项上落了轻轻的一吻,继而是遮住我眼睫的手,嘴唇颤抖着,触到一方微凉的吻。
烟草味染上唇角,吻很轻,抱紧他时,只感到他肌肉的弧度猝然绷紧,他言语喃喃,凑向我的耳朵。
“墨宝,对不起,我得离开了。”
他的手从我肩上缓缓松懈开来,后退了一步。
我不明所以,仿佛先前的温存只是虚梦一场。我结结巴巴的问,“你说什——”
“分手吧,墨宝。”
到底是无风,但觉得整个人跌进一个凄寒的漩涡里,四平八稳的悬着,只是冷。
“墨宝,抱歉。”
“方清砚?”
“做错事的人是我。”他躲开我的触碰,懊恼的不住后退,“墨宝,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么,你知道——”
他再说不下去,垂着头,看着别处。
我很想说,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走廊上喝下一罐罐的酒,看见你在医院的花坛边脚下积存的烟蒂,看见你手抵着额头痛不欲生的神色。这些,我都知道。
因为在你看不见处,我在看着你,安静的看着你。
“你这些坏习惯,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方清砚。”我说,“我知道,可你却不知道。”
因为太过痛苦,非要找出一种直白而疼痛的方式,转移走此刻凝滞的灾难。这或许是逃避,也是成长。
眼前的人,平日的松懈神情全然泯逝,面部的轮廓,纂刻上隐忍与担当。
“你不知道,我宁愿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痛楚难当,哽咽道,“我的过错很重,墨宝,别再逼我。我要放你走了,是我食言了——”
他说完匆匆转身离开,只剩我孑然呆怔在远处,似乎呼吸里,还有清苦的烟草香气,是罪恶也是救赎。
方清砚,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只是想让你等等我。我轻声对自己说,可是,这个愿望,是第一次你不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