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哦，看来我也是用绳子甩出来的，只好回炉再造了。”
丁圆圆没忘了加入董尧的QQ群。QQ群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天下无单”，是董尧想出来的名称。能看出来，这里本来是以双眼皮为主题的。
两百人的群，基本满了，讨论很活跃，成员多半是大学生，比丁圆圆加入的其他几个整形群干净许多，公告栏上贴着学生气十足的群规，要求语言文明，不得发广告，不得骂医生。到群空间里看，结果，丁圆圆吃了一惊。这是她见过的最用心的QQ群了。精华帖、群相册、文章，都井井有条，内容丰富。看文件夹的时间，应该都是董尧加入之后的成就。群相册里有很多丁迅的作品，按照整形项目、时间，整整齐齐地排列。董尧是个尽职尽责的管理员，并没有厚此薄彼，还有一个李顺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也很多。另外还有几位其他医生的作品，包括林恒的，只是内容没有那么多。
丁迅和李顺可能不知道，在缥缈的网络上，有这样一个QQ群，如此翔实地保存着他们个人事业发展历程的珍贵史料。而且，丁圆圆能想到，董尧做这些，是因为她心中的思恋无从排遣。
丁圆圆在群相册里看到了如此多的眼睛，都是年轻女孩的眼睛，没有其他部位，只有眼睛。每一根睫毛都很清楚，瞳仁里映着一个手持相机的人影。一双双欲说还休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动人。有的女孩改变之大，堪称魔法。她们都曾经是单眼皮，由丁迅把她们变成了双眼皮，给了她们如此漂亮的眼睛。可是这漂亮是整形给予她们的，还是她们自己固有的呢？
她照片看得越多，这个困惑越深。同一位医生做的眼睛，虽然各不相同，但是看多了，就会发现有固定的风格。丁迅和李顺是美人沟的双眼皮双骄，他们两个做的眼睛各有鲜明的特点。丁迅刀下的眼睛，都和董尧的有所类似，看起来温柔纯真，好像在认真地聆听。李顺的作品却活泼热烈，仿佛在倾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李顺和丁迅发掘出了她们被肿眼泡和赘皮埋藏的美？美难道是如此机械的东西吗？眼睛在人的相貌中地位很高，可谓“灵魂的窗口”，可是灵魂的表达，竟然可以用手术刀、缝合线做出来？而且，同样用手术刀和缝合线，丁迅和李顺的作品为何如此不同呢？是本来有着相似个性的女孩倾向于选择同一个医生？还是医生自身的特质通过他的手术操作，留在了她们脸上？如果是这样，丁迅身上到底有什么她未曾发觉的特质，让他塑造出美目盼兮的董尧？那么李顺呢，他是怎样的人？他和他手下的双眼皮是怎样的关系？
“做了半天见习整形医生，有什么感想？”贾一澜指的是丁圆圆旁听丁迅的门诊。
丁圆圆告诉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奥美定姑娘：“原来你们这行也有三聚氰胺，我以前居然都没听过，真是孤陋寡闻。”
“你没听说过也正常。三聚氰胺害的是无辜的小婴儿，全社会都愤慨。奥美定的受害者就没那么无辜，还让人觉得有点活该似的。”
“难道整形有原罪？”
“差不多吧。奥美定主要用于隆胸，隆胸不是欺骗男人吗？有人就说，这些人要是老老实实地不去隆胸，也不至于搞成这样。”贾一澜说。
“这话说的。这分明是干了害人的勾当，给自己找说辞。”
“我们医院就没用过奥美定。我们当时的蓝院长，顶住了上头的压力，死活不用，就说这个东西不安全。”
“那你们这个院长有见识。我也听丁大夫对患者说从没给人用过奥美定，说起话来很硬气。”
贾一澜轻轻哼了一声：“抵制奥美定，不需要有什么见识，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就够了。我那时候刚工作，没见识，也知道这个东西不行，我们学医的这还不明白吗？还有，给人用过奥美定的大夫，也没什么不硬气的，有国家批文这个挡箭牌嘛。政府批准的东西，用得合理合法。也是因为有国家批准，那些为了奥美定打官司的，一般都胜诉不了。”
“照这么说，现在市面上会不会还有这样的东西？批准使用了但是实际并不安全？”
“当然有了。就因为这个，我们医院去年才开始引进玻尿酸。现在的院长是蓝院长的老婆，跟他风格一样，很严谨。跟她说玻尿酸效果好，利润也高，她就是不相信，说别又是一个奥美定，除了硅胶，别的什么假体都不让用。后来去了趟美国，发现他们用得普遍，才同意。我们医院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拖累得不行。我们街上有一家私立医院，年头很久了，当年靠奥美定起家，现在，我看它的广告，主打‘取奥美定’，自称对奥美定最有经验。哼！据说他们一边取，一边还继续用着奥美定呢，冒充玻尿酸或者脂肪，收费还更贵了。”
“既然发现奥美定有害了，为什么不彻底取缔，不让生产呢？”
“奥美定取缔不了，因为它是化工原料，聚丙烯酰胺，盖房子还得用呢。贴瓷砖的勾缝剂里面就有这东西。就像三聚氰胺，我们家橱柜的面板就叫三聚氰胺板，谁想到还能做奶粉呢？咱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啊。”
丁圆圆在网上查过，奥美定作为人体填充物，一开始是从东欧进口的，这玩意是用来易容的。后来引入中国，取得了人体填充剂的批文，大约有十年时间，在整形业广泛使用，隆胸、隆鼻、隆下巴、填充眼睑的凹陷。后来恶果开始显现，几十万受害者开始惶恐不安，要把体内的定时炸弹取出来。能取出来的还算幸运。很多情况下，奥美定已经和人的血肉结合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乳房里打了奥美定的女人，不管怎样，是不能哺乳了。按照贾一澜的说法，这些受害者们不仅得不到赔偿，还得不到同情。多数人是偷偷整形的，出现问题也不敢声张。因为并发症出现被泄了底，婚姻破裂的不少。
“看起来丁大夫也对隆胸的人有些偏见。他对那个要取奥美定的人态度就不太好，她要做什么他都一口回绝，难道也是觉得她活该？我总觉得丁大夫不该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偏见。我们也要自我保护。你一说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样的患者很多，做过多次整形手术，永远不会满意，永远在修复，当时说得好好的，事后就来闹个没完，出人命都不是没可能。给她们手术，费力不讨好。我们医院整形科至少有一点好，那就是可以选择患者。反正整形医生满大街都是，总能找到给她做的人。”
奥美定让丁圆圆了解到整形凶险的一面，董尧的QQ群空间，又让她发现整形的魔力。
从前贾一澜不时提到美人沟的“东邪”李顺，丁圆圆都没有留意，如今她有心探索整形医生和他的作品之间的关系，想去了解李顺了。
“李顺和丁大夫曾经是美人沟的一时瑜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离开你们医院了呢？”
“他虽然离开了，其实走也没走远，前妻和孩子还住我们楼上，有时候他还会回来看孩子。他下海的那个医院就在拐过去那条街，我们小区二期的底上，他和上了位的小三在那个小区里租房子住。”
“就是那位门诊手术室的漂亮胖护士？”贾一澜常常提起这位胖护士，丁圆圆对他人的婚恋八卦没有兴趣，因此也没有打听过。
“对，就是她，王琢。李顺和我，还有丁迅都是校友，一个系的。丁迅比李顺高一届，前后脚来美人沟。还有林恒，他比丁迅还高一届。他们三个这几年都成了所谓的名医。李顺不像丁迅那么一本正经，人整天嬉皮笑脸的，自来熟，爱跟患者打成一片。那时候，到美人沟来做双眼皮的小姑娘，不是找丁迅，就是找李顺，或者两个都找，又两边传话，人为地把两个人对立起来，搞得他们关系有点尴尬。不过他跟我的关系还不错，当年还追过我呢。”
“那难怪两人关系尴尬了。”
“倒也没什么尴尬的，他追过的人多着呢。他自己的理论是，我家境不好就要笨鸟先飞，不要放过任何机会，有差不多的就追追看。他跟我们就是有缘，又是同学，又是同事，又是邻居。他凡事都爱和丁迅比。”
“比什么？比媳妇，比职称，比收入？他下海了，收入应该是比得过丁大夫了吧，在外面肯定挣钱更多吧。”
“挣钱可能多，可是他心理还是不平衡啊。前几天我们医院一人分两箱橙子，我家四箱呢，吃不完，给楼上送了一箱。他正好在那儿，觉得惆怅。我说，你现在做个手术，能买一车橙子吧，还羡慕我们这点蚊子肉。他说，不一样，这是体制的关怀。他离开医院，也是迫不得已。私立医院钱多，委屈也不少。他在质美，整天就是做双眼皮，被宣传成美人沟双眼皮之王了。如今丁迅不做了，没人跟他比了。”
“我在网上看到过，他和丁大夫做的双眼皮风格不一样，各有千秋，还总是被放到一起比，像北大和清华一样，真挺有戏剧性的。丁大夫这算是退出竞争，拱手让他称王了？”
“要说双眼皮，丁迅还真不能跟他比。他跟双眼皮的关系源远流长。你将来要是写一部中国整形史，双眼皮这一章真的应该把他写进去。他说自己就是成败双眼皮，还说，感谢上帝赐予中国人单眼皮，丁迅有个好丈母娘，可以帮着买房子，他买房子，就要靠全国各地的单眼皮姑娘，她们都是他的衣食父母。
“说来他的前妻就是他的双眼皮患者，是个大学老师，两人不知道怎么好上了，结了婚生了孩子。王琢跟他，也是从双眼皮开始的。我们这儿的护士可以免费手术，跟医生说好了就行，王琢有点怕丁迅，就找李顺。那姑娘人胖，皮厚，做完了老也不消肿，前期整天嚷嚷宽了，那时候养了只猫，给猫都起名叫王宽宽。见人就唠叨：‘是不是宽了？贾大夫，还能窄吗？窄两毫米就行，两毫米，能窄吗？’她还整天折腾李顺，说你给我割宽了，你得管我一辈子。一来二去，她的双眼皮窄了，两人也越走越近，真的要管她一辈子了。”
“他俩是因为奸情败露所以都走了？”
“一方面吧。医院里这种事情不少，但都是暗地里的，他们搞得满城风雨，是有点待不下去了。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在外面走穴，跟患者有了纠纷，也是双眼皮，术后粘连了，其实也不一定怪他。患者跑到医院来闹，领导本来就看他不顺眼，也不罩着他。质美一挖脚，他就走了，小护士也跟着去了，在那儿做咨询。这倒适合她。她能说会道，嘴巴甜，当护士就有点害人了，那姑娘责任心相当差，配肿胀液能忘了放利多。”
丁圆圆问清楚利多指的是利多卡因，是一种麻醉药，肿胀液是做吸脂手术用的，生理盐水加上利多卡因。能忘记放麻醉药，确实是糟糕的护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