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东霖医院。加护病房。
顾开复穿着防护衣从里面走出来,曹渊帮他解开了防护衣的带子,顾开复又看到了李南和他的母亲,顾开复走上去,“李南,难得周末,你不在家里好好休息也就算了,怎么又把你妈带来了?”
李南的母亲刘素芳搓着手,说:“顾先生,您别责怪小南,是我自己偏要来,我在家里待着揪心,只要能让我看小北一眼,不,不是,只要能让我看顾青一眼,我也就满足了。”
“我之前应该亲自登门向你们道谢!感谢你们这六年对青儿的照顾,都是我想得不周全,失了礼数!”
“这些我都懂,小南什么都跟我说了。”
“青儿那天回去,也是想跟你解释。”
提起顾青,顾开复语气哽咽。
“如果我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回来!”刘素芳心怀愧疚。
“妈,顾先生,顾青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刚才医生也说,顾青脑部的瘀血已经散了,如今这几天恢复意识,就可以转出加护病房了。”
“这半个多月来辛苦你了,不仅忙着工作,还家里医院两边跑。”
如果他的辛苦可以换来顾青的苏醒,那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
李南点头道:“应该的!”
顾开复欣慰地点点头,他看着李南问:“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以顾青名义办的慈善基金会的所有手续已经在申请了,只是您说将地址设在墨复集团的新大楼内,这样,会不会违背您原本的初衷?”
“当初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但青儿被害成这样,能否醒来还是个未知。我处处为‘别人’留机会,没想到‘别人’却步步都设了杀机,如果真的有心抗衡,那就来场硬打硬的仗!”顾开复脸色沉重地说完,他拍了拍李南的肩膀,“我先回集团。”
“顾先生,您最近也是医院和公司两边跑,要不要回家休息?”
顾开复思忖着,家,只有算计和战争的地方,能称之为家吗?
有护士拎着一篮水果,曹渊接过来,他翻看了一下卡片说:“先生,是树少爷派人送来的。”
“分给八楼儿童病房的孩子们吧。”
李南迅速接过果篮,“我拿去就好,顾先生需要休息……”
曹渊接话:“先生,要不我先送您回家?不管您现在心里想什么,都必须要装作若无其事,要知道,最近公司的大决议可都由夏总直接下指令,树少爷对她也是言听计从,我怕再这样下去,墨复迟早会……”
顾开复终于点了头。
顾宅。
夏爱华站在长廊的内侧,手拿着剪刀,将外围的茉莉花枝干都修剪了一番,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来了管家:“去!后院还有两株香椿,把它给砍了!”
管家迟疑着,“夫人,那是老太太生前种下的,也都好些年了,而且现在先生又不在,砍了它怕是不好吧?先生知道该又生气了。”
“就因为他不在我才砍呢,快去!”
“这件事情,要不要等先生回来,问过他的意见我再去做?”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砍,要么滚蛋!”夏爱华气得将剪刀摔在地上,“你不去,我去,你把工具给我拿来!”
顾开复的车远远地开进来,夏爱华顿时没了底气,笑容迅速掩盖了她的愠怒,她跟到车库前替顾开复打开车门,“你说你真是,这么久连趟家也没回。”
顾开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你把公司和家里这么大摊的事情全丢给我,我每天真是累死了!也就今天才难得休息。”夏爱华娇嗔地说。
顾开复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
夏爱华紧紧地跟着他,“怎么样,青儿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好,医生说清醒的可能性非常大,这几天尤其关键,所以得时刻守着。”顾开复故意说。
洋溢在夏爱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减了不少。
“夏树呢?也忙吗?”顾开复紧盯着夏爱华问。
她立刻愁容满面,“树,他也挺忙的,最近他负责的一位大客户,一旦谈成了,这股市不佳的阴霾很快就能挺过去,我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同时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当初他出车祸住院,青儿日日夜夜地陪了他三天。”
“是,他也很自责,所以他要尽一切能力将这个单子拿下,以减轻您的负担啊。再说,树这孩子不善于表达,不像别人,只做表面功夫,每天公司医院地四处奔波,业务全都荒废了,如果不是看在他照顾的是青儿,我早就在会议上点名批评他了!”
顾开复当然知道夏爱华指的人是李南,他似笑非笑:“也多亏了李南,让我知道人情冷暖。谁做表面功夫,谁暗藏心机,爱华,你我都在社会上混成了老江湖,早也该炼成火眼金睛了吧?”
夏爱华语塞。
“这次置青儿于死地的,我已经查出了眉目,一旦我揪出了幕后主使,我一定会让这个人死得很难看。”顾开复盯着夏爱华。
夏爱华闪躲着他的目光,“警方现在也完全没有办法。”
“他们需要按照章程来办事,而我,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犯法的事情可做不得,别害人的人没抓着,自己反倒被害了。”夏爱华提醒。
“这些年来,我亏欠了青儿,谁知道这帮人还不知死活地踩进了我的地雷!我,跟这种人势不两立!”
夏爱华虽然做事狠毒,但她还敬畏顾开复三分,此刻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老太太当日的意外,我已经查到了,我相信青儿的这件事情同他脱不了干系,目前正派曹渊的人紧盯着他。”
“谁?”夏爱华紧张地问。
“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你是我所信任的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互相扶持。”
夏爱华沉默着。
顾开复靠近夏爱华的耳边,他说了一个人名。
夏爱华脸色大变:“叶……叶德?”她故作镇定,“你说他是害死老太太的凶手?还驾车制造意外事件导致青儿受伤?”
“他想置青儿于死地,若非老吴当时将车子撞向路边的分隔岛,青儿未必能够如此幸运。”
“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
顾开复靠近她,“这也是我最最好奇的事情。”
夏爱华不自觉地将手握成了拳头,神情不安地来回张望。
“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了叶德与他手下阿华近年来频频伤人,巧合的是,他所伤害的人,全都是墨复在生意场中的竞争对手。”
夏爱华冒了一身的冷汗,她脸色难看地回道:“这,应该都是巧合吧?”
“两个不靠正当手段谋生的人,必定有大财主在背后资助他们,你认为呢?”顾开复停下来看着夏爱华。
夏爱华眼神闪烁着答道:“大,大财主,不太可能吧,这些,连道上的小混混都称不上,怎么可能!”
“我之前一直希望这位背后的隐形人能够收手,至少我不会跟她再去讨论老太太意外身亡的事情,我宽容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却不满足地向前连将了我好几局。爱华,你知道我的做派,也知道我查出事情真相的后果。”
夏爱华极力控制自己的手别再哆嗦,她的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直到顾开复去浴室洗澡,她才找到空偷偷溜出房间。
“喂,是我!”夏爱华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所有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你离开S市没有?为什么还没离开!”夏爱华急得直跺脚,“处理这些问题时,他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不管怎样,你今天都必须离开S市!什么?你到底想怎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见树?”夏爱华对着电话吼:“你疯啦!”
她走到后院,环顾四周,接着说:“好!这次听你的,但是,下不为例!”
夏爱华吐了一口气,匆匆走向夏树的房间,她试图推开夏树的房门,却不料房内落了锁,她在外面敲门,“树,是我,让我进来!”
没有任何的动静。
她继续敲门:“我有急事,必须找你解决!”
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发信者竟是夏树,信件内容:“什么事?”
夏爱华又连敲了几次门,“你把门打开,我亲自跟你说。”
又是一条短信:“说吧,我听得到。”
夏爱华气冲冲地抬脚踢向门,剧烈的踢撞让她的脚生疼,她对着门缝低吼:“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去不去随你!”
门突然打开了,夏树邋遢地穿着灰色T恤和一条棉质短裤,光着脚就往外冲,“是不是青儿怎么了?不行,我要去见她!”
夏爱华真想一巴掌掴在这小子的脸上,混账东西,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顾青顾青,如今她也命悬一线,就没见夏树努力积极地为自己着急?
她瞪着夏树。
夏树冲回房间穿了双夹脚拖,夺过她手里的钥匙又往前冲。
夏爱华抓住他的衣领,硬是把夏树的身体往自己的身边揪了揪,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夏爱华生气地从夏树的手里夺过钥匙,“你看看你,魂不守舍,多大点出息,瞎折腾自己,她还没死呢,你就寻死觅活的!”
夏树耷拉着脑袋。
夏爱华憎恶地拖着他,将他塞进了跑车内。
红色跑车刚驶出顾宅,顾开复拨通了曹渊的电话,“她出门见叶德,让迈克多带几个人跟着,别跟丢了,在他们会完面后把叶德给我带回来!”
过去的半个月,顾开复从各方途径都找不到叶德的下落,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派人砸了那家酒吧,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忍,等。
他故意在夏爱华面前说出关于叶德那么多的事情,为的就是让夏爱华主动联络叶德。很显然,叶德仍在S市,她去给旧情人送行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非得拖上夏树?难道夏树早已与夏爱华结为同盟?
十年的精心照顾,也无法将这个孩子凉薄的心喂养得温暖如春,顾开复为夏树的前景感到担忧,他皱了皱眉,他把自己锁在书房,收发邮件,以及约见各位股东董事开一次重要会议。
西餐厅。
服务生询问夏爱华是否有订位,夏爱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吵,我约了人。”她看到坐在墙角的叶德,朝他扬了扬手,带领着夏树走过去。
“不是去见顾青吗?”夏树问。
“不是只有她没命,我们也要自身难保了。”夏爱华把夏树按到椅子里,“你坐着,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夏树起身欲走,却被对面的男人一手按住。
男人的力气很大,他紧紧地扣住了夏树的手,他的长相很奇怪,长发被扎成了马尾,笑起来的时候一脸横肉,露出几颗镶金的大牙,脸上一道从眉角至嘴唇的刀疤让人触目惊心。夏树不想被一个陌生男人所控制,他展现出他的蛮力,两个人在餐桌上较量起了手劲,两不相让如同势敌。
“小子!光靠蛮力还不行,适当时也得使使手段!”男人用他宽厚的大掌拍着夏树瘦弱的肩骨,男人发出“嘶”的声音,“你妈总说你成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吃得好穿得好,怎么瘦成这样?”
这个男人是谁?居然知道自己是夏爱华的儿子?
夏爱华将一盘沙拉推到夏树面前。
男人不满地朝地上啐了口痰,“你是怎么当妈的,一直让他吃素?这男人,就得有酒有肉的才是痛快!还有,约的这什么狗屁地方,坐着让人别扭,伸伸腿都让人他妈的不舒服!”
“你以为我想见你?若不是你要见……”夏爱华看了看夏树,改口道,“懒得跟你说,吃完这餐饭,我们各奔东西!”
不管这男人是谁,夏树对他都没有好感,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匪气,说话粗俗难耐,她什么时候与这种人为伍了?
难道他是……
一个假想在夏树的心头萦绕。
“各奔东西?老子这才刚跟儿子团聚,你就让我走,要走你走!”
“叶德!你别蛮不讲理!”
果然!他就是叶德,夏树丢下叉子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树!”夏爱华紧张地叫他。
叶德和夏爱华追到了餐厅门口,见夏树拦了出租车扬长而去,夏爱华推推叶德,“你今晚必须走!”
“走?两百万你打发一个叫花子,这么多年来我是你的奴隶,为你冲锋陷阵,好不容易灭了那死东西的威风,你却让我走!夏爱华,你是我的女人,那个,是我的儿子,我得结结实实地守住这块阵地,我哪儿都不去!”
夏爱华不以为然,匆匆取车紧跟上夏树。
这些年来,她处心积虑地策划着这一切,事情好不容易朝着她设定的目标走去,她不能在这时候让夏树搅了自己的局。
夏爱华将车速飙高,一路驶回了顾宅。
东霖医院。
夏树来到加护病房的门口,恰巧看到曹渊坐在外面,他冲上去恳求:“曹叔叔,我想见见青儿。”
曹渊为难地摇头,“小姐目前还未脱离危险,先生吩咐过,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加护病房,小姐现在身体虚弱,一旦引发感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夏树跪在地上,“求你,我只要看她一眼,看她一眼我就走。”
“树少爷,我知道你担心小姐,但这几天是她苏醒的关键时期,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为她挡住外界的……”
“我不是细菌,更加不是病毒,我想要见她!这些年来,我亏欠她的太多,我只是想见她!我给姑父……”夏树刚叫出口,内心就觉得讽刺。
如今夏爱华不再是他的姑姑,他还有何资格去叫顾开复一声姑父?
两人对话间,加护病房的人突然打开了,夏树以为是顾开复,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李南。曹渊上前帮李南解开了防护衣的带子,贴心地说:“你也别待得太晚,公司里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你协助先生共同完成,我送你回去。”
李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己被拒绝在外,而他却在加护病房内自由进出!
协助先生完成一堆的事情?
夏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上前朝着李南的脸挥了一拳,“浑蛋!你别仗着跟她相处了六年的时间就企图将她夺走,我告诉你,她是顾青,不是你的什么李小北!更不是你的公主!”
李南用拇指擦掉嘴角的血渍,“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我约的公主是顾青。”
夏树弓着背满脸杀气地准备再次出击。
曹渊眼明手快地从后面抱住夏树,“树少爷,这里是医院,你这样会妨碍小姐休息,请你冷静一点。”
李南嘲讽地说:“冷静?他应该愧疚自责,恨不能这一拳是挥向他自己。他比我们都更清楚这场车祸并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你!”李南那双锋利的眼睛逼近他,在他的耳边说,“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夏树多希望当日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如果他能够及时通知顾青,只要他愿意,这场车祸完全可以避免。
都是因为李南!若非李南意外出现,而且与顾青对话如此亲昵,他怎么可能会乱了分寸!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地互相敌视。
顾宅。
夏爱华从车上下来直奔夏树的房间,没想到却在长廊上遇见顾开复,他不看她,只是静静地说:“我们谈谈吧。”说完径直转身走进了白色楼房。
谈谈?
顾开复对于所有事件究竟知道了多少?而她在匆忙之中的各种安排是否已然露了马脚?若顾开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与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夏爱华不敢任由自己的想象无限制地继续发挥,她硬着头皮跟着顾开复的脚步。
书房。
顾开复坐在沙发上,见夏爱华进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这个微小的动作令夏爱华感到些许的兴奋,甚至内心笃定自己是安全无虞的。
依她对顾开复的了解,若他知道所有事件的幕后主使是自己的话,不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自己,夏爱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并未坐向顾开复的身边,而是选择在他的对面坐下。
“爱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秘密?”
这是在试探自己吗?夏爱华原本伸直的腿不直觉地缩了一下,她抿抿猩红色的嘴唇,但这种不安与局促很快有所调整,她露出了笑容,故作天真地摇了摇头,“开复,别的夫妻之间是否有秘密我不知道,但我与你之间,我对天发誓,我们之间坦然透明,没有半点秘密。”
顾开复点点头。
他残酷地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夏爱华,她的好恶、喜怒、哀乐,他通通一概不知。
顾开复带着愧疚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夏爱华内心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