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低头,我抬起头来也只看到他下巴坚硬的线条,挺有美感。我渐渐地看得有些出神,因着那晚明明白白的谈话,我眼下对他如何回答倒也也不甚在乎。
正默默地想着,不防林朝歌突然低头看我,闷笑道:“你呢?”
我很傻很天真地道:“啊?”
林朝歌笑容更深了一些:“太后问我如何,我问你如何?”
我傻傻地望着他满面的笑意,独自揣摩了一番,笑道:“这话你却问得有趣,那老太婆都自作主张地应了,还轮得到我说话么?”
太后闻言,面色瞬间难看得很,我加了一句道:“别疑心,本宫说的就是你。”
暄和望了望太后的面色,皱眉轻声道:“流云,莫要胡闹。”
我从林朝歌身边探出头来,道:“怎么,见我说你娘你心疼了?也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么。”
暄和眼里波涛汹涌,最终归为沉寂。他似是苦笑了一下,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突然掰过暄和的身子道:“皇帝!什么‘我’,你怎么能说出这话来。”
暄和皱着眉隐忍道:“母后……”
太后突然抱着他又哭又笑,脸上泪痕交错,形容恐怖。暄和正待伸手去扶,她已经转了眼睛往我这边来:“你这个小贱人,哀家防了这么多年竟没能防住你!”
屋子里的人很默契地呆了一呆,暄和的脸色一青,王贵妃急忙拽住他,谁知暄和手一甩,低声道:“母后说话也该注意些分寸!”
太后不防暄和突然发怒,一时间也有些后悔,只紧抿着嘴唇面色不善。
我云里雾里的想了一遭,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林朝歌望了望我纠结成一团的脸,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心道:“回神了。”
我瑟缩了一下,望着他笑盈盈的眼睛奇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委实是个人才。”
林朝歌立马止了笑,我啧啧感叹,臭脸的样子也挺好看。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十分诡异,每个人都好似卯足了劲不说话。感觉过了很久,我有些憋不住:“这算是怎么回事?”
熙和配合地“哼”了一声,道:“你先是干预选秀,又当面顶撞太后,犯了大不敬!”
我还没来得及回上几句,一边的王贵妃已开口道:“选秀?”
熙和一喜,蹭蹭蹭跑过去拉住她衣角亲切道:“王贵妃定不知道。”说着往我这里瞟了一眼,继续与王贵妃亲切道:“我这位皇姐明明知道母后将选秀的责权交由你了,却还是要来插上一手,这不,有个秀女就因为在路上得罪了她,皇姐便叫人家卷铺盖回家呢。”
好得很,语气抑扬顿挫,再配上些痛心疾首的眼风,嗯,我瞧着熙和颇有说书的天分。
王贵妃“哦”了一声,疑惑道:“是么?”
熙和兴奋起来:“可不是嘛,王贵妃可得好好向皇姐讨个说法,不然贵妃以后在这**之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王贵妃望着我道:“妹妹,熙和公主说得可是真的?”
我眼见着她那声“妹妹”让熙和僵了僵,心情不由大好,当下点了点头。
王贵妃笑道:“怪不得万芳姑姑领人来的时候,我怎么数都少了一个呢。我倒要问一问,是哪个秀女让妹妹除了名?”
我笑得温柔,道:“那秀女唤名敏孝的。”说完还往林朝歌身上靠得更近了些,果不其然,熙和的脸色千变万幻,甚是精彩。
感觉到林朝歌低头扫了我一眼,我只做不知,他轻笑了一声,便算放过了我。
我轻吁了一口气,王贵妃自听了我的话后便低头陷入了沉思的状态。太后眼里精光乍现,熙和则是一脸看好戏的形容。
不消多时,王贵妃便起抬头来笑得春风满面道:“如此我可要多谢妹妹了。”
我抽了抽嘴角,甚欢快,面上还要装作疑惑的模样道:“贵妃姐姐这是什么话?可把我弄糊涂了。”
王贵妃“哎哟”一声道:“可不是我担心秀女的事,虽说早就定下让她们今日来素心殿觐见,心头却也总是挂着这么一桩,难受得紧。几日前我遣了身边的绛珠去储秀宫瞧瞧秀女的模样,回来那丫头便同我说这次进宫的秀女容貌都是极好的,我才要放下心,她又道只有一人,性格乖张,素日里也好欺人的。如此我便上了心,着她粗粗打听了,方知这秀女的名字正是唤作敏孝的。”
我适时地“啊”了一声。王贵妃笑道:“如此我可不得多谢你?就算不是你替我省了事,她今日便是到了素心殿,我也是决计不要她的。”
熙和大惊,结结巴巴道:“什……么?你不知道她是谁么?”
王贵妃无辜道:“是谁?”
熙和顿足道:“敏孝是母后的表妹!是母后选来给皇帝哥哥做皇后的!你怎么能……”
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熙和犹如吞了苍蝇一般的面容心里乐开了花。
王贵妃面向太后扼腕道:“哎呀,这是我糊涂了,我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呢。太后恕罪恕罪,要不,我这就去将敏孝收进来,您瞧着可好?”
太后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我在心里没什么诚意地同情了太后一把。本来被我当面驳了面子,心里面气了个半死不活已经够悲摧,偏偏她为了所谓的颜面气度还要生生忍着,只在面上时不时的现出些端倪来,郁结肺腑,怕是不好。此番叫没继承她娘一半心机的熙和这么一搅和,再加上王贵妃这么假意的一激,啧啧啧,当真造孽得很。
太后不发话,暄和倒发话了,语气寒如冰霜,和隆冬的镜湖有得一拼:“不用。”
王贵妃何等聪明,只点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太后一阵尴尬,开口道:“皇儿……”
暄和冷笑道:“朕竟不知母后还在打这样的主意。朕有没有说过,立后之事近年暂缓,还望母后不要插手,怎么,母后竟是忘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冷淡至极,太后抖了抖嘴唇,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暄和僵在原地,冲我道:“今日朝堂之上朱雀的九王已经向朕提亲了。”
我淡淡道:“嗯。”
暄和叹了口气,王贵妃拍拍他的小臂,与我道:“那九王还带来了你的画像。”说着觑了觑暄和的面色,才继续道:“皇上还没有应。”
太后一听急了:“如何不应?哀家已经应了,皇帝如此等于在朱雀国面前驳了哀家的面子!”
暄和突然大步走到桌边抄起一只茶碗往墙上砸去,大怒道:“这事是母后该应的吗?母后当初应承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朕的颜面?”
熙和大着胆子过去拉他,被暄和用力甩开,再不敢上前,只到墙角往阿青嬷嬷身边蹭了。
太后面色惨白,悲戚道:“皇帝非要如此维护她不成?竟为了这般小事同哀家积怨么?”
暄和冷道:“如何算小?这本是国事,**不得干政的规矩,母后不会不知道吧?”暄和收回手,自桌边坐下,“我朝对朱雀用兵只在早晚,母后要流云出嫁是何居心?”
太后刚张嘴要说,便被暄和摆摆手不耐烦地止了:“母后不必再说,朕自有主意。”说罢,望了望满室的狼籍,突然叹了一声,似是累极:“朕累了,小顺子命人将容德宫整理一番罢。”
小顺子领命正要下去,暄和命他等等,起身与王贵妃道:“你也先回宫吧。”
王贵妃乖顺地应了,便同小顺子一道走了。
暄和又转头与我们道:“流云与朕一起吧,朝歌也来。”
我和林朝歌随着暄和走到门边,暄和顿了步子,回身与室内道:“你们做奴才的也安分些,主子做事的时候看着不妥也要劝着,这次念在你们主子面上先饶了,再有下次,那便小心你们的脑袋!”
安公公与阿青嬷嬷俱是一震,忙磕头应了。
拐出门的瞬间,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望,太后愤恨的面上,一双眼睛竟似淬了毒一般。我心中顿时一抽,林朝歌感觉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望了一望,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出了容德宫,我才知暄和竟也不是坐轿辇来的,一行人便慢慢地下了宫阶。绿莹那丫头自出了容德宫便不见了人影,我寻思着她该是料准了暄和有话要同我们私下说,便先回云香殿去了。
一路无话。我们跟在暄和身后,他只顾着往前,也不回头说话。林朝歌握着我的手一路未松,直至行至玄阳殿。
玄阳殿门口候着的一群宫人眼见暄和竟是走着回宫的,吓得屁滚尿流,几乎是一群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宫阶一字排开,齐齐往地上跪了便开始大嚎:“奴才该死。”
暄和面无表情地吐了个“滚”字。一群人又速速地起身作鸟兽散了,看得我叹为观止。
我一路感叹着上了宫阶,进了玄阳殿,暄和带着我们去了书房。
暄和自在案前坐了,勉强笑了笑,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