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御花园里,林朝歌还是保持着嘴角上扬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愉悦。我换了一身草绿的纱裙,长度刚及脚面,一路上走过去,路边的草丛里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不意间裙脚和鞋面都染上了丝丝水迹。我拽了拽裙摆抬眼去看他:“就这么好笑么?”
林朝歌偏头咳了两声,道:“你的这个丫头真是有趣。”
我将裙摆提了又放下,与他八卦道:“那是,不有趣眼高于顶的小白能瞧上她么?”
林朝歌挑眉道:“小白?”
“哈哈,就是白子年呀,你跟他熟么?”
林朝歌沉思道:“唔,在一起喝过几回酒。”
我停下脚步道:“以小白那么变态的性子能跟你喝上不止一回的酒,那已然是很熟了。”
林朝歌回身来看我,突然间笑起来,我没个防备,被他笑得晃了晃眼:“也不算很熟吧,你看,他喜欢你家绿莹的事我就不知道,看来还是你们比较熟。”
我紧走两步行到他身边,得意道:“那是,绿莹是个少根筋的,小白别的方面样样拔尖,于风月之事却很是不行,他要是想得手,便少不得要仰仗我呀。”
这回换他停下脚步,我不解地看他,却见他眼里墨色深深,嘴角的笑意勾得整张面容分外柔和:“这么说,你于风月之事倒是很在行么。”
我噎了一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在园子里胡乱逛了半日,倒是碰上了不少提着篮子收花露的宫娥,见着我们两个无一例外都是惊慌失措的形容。想来是我这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的缘故。据绿莹自称“第一手打探资料”的消息称,外界对于天朝长公主自赐婚圣旨下了之日起,便一直恪守礼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法赞扬很甚,曾一度被天下爹娘用作教育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的典范。我听过了也不过笑一笑,反正既搅不了我的清净还平白给我赚了不少好名声,这本是无关痛痒的事。然而以眼下的光景看来,这帮宫娥对于我今日突然不不安心待嫁的行为很是不解,是以显得吃惊也委实情有可原。
然而我和林朝歌的身份摆在那里,一路上便少不得要受些跪拜。她们本在这里怡然自得的采花露,时不时地同小姐妹嬉闹一把,该是何等的欢乐。如此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个公主和一个将军,不得不行些虚礼,又该是多么的悲摧。于是我便生生生出了一种打搅了她们的感觉。我拉了拉林朝歌下垂的衣角,正打算同他商量着遁了,眼角不经意扫见伏在地上的一群宫娥中,有几个年纪尚小的正偷眼望着林朝歌,新雪一般的腮上端的是一片蒸霞般的粉红。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往身侧淡淡一瞥,顿时了然。彼时林朝歌一身月白长袍,背着双手立在一株开得正艳的桃树之下,漆黑长发被风带动,有几缕落在额前,衬着他眼里汪汪的墨色,端的是姿容绝世。
他见我看他,回过一个浅浅的微笑来。这下好了,那帮小宫娥脸上的粉色愈盛,他却浑然不觉。我咳了一声,放弃了同他打商量的打算,直接拽着他的衣角走人。
走出御花园,我将手中衣角松开,回身看他。林朝歌耸耸肩显得很是无辜。很少见他露出这种样子来,我不觉好笑:“你要回去了么?”
林朝歌反问道:“你呢?”
我歪了脑袋看路边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我再等一等,好久没出来走动了,骨头都硬了。”
他粲然一笑道:“我陪你,想去哪儿?”
他说这话说得十分顺溜,无半丝扭捏,我心中一暖,脑子里将宫中适宜散步又人迹罕至的好去处略略一过,从容道:“去镜湖吧。”
镜湖仍旧是那副样子,常年的雾气缭绕,将周边的树丛掩得朦朦胧胧。我出来的时候身上穿得不多,我本打算去湖边走走,被林朝歌止了:“湖边风大,恐沾了水汽,几日后便是大婚,你还是消停些吧。”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遂决定只在林子边上随处走走。一路徐徐而行,扯了些不甚要紧的话题,林朝歌仿若不经意问道:“方才璇玑不是和你一起出的门么?她去哪儿了?”
我心头一跳,敛着眉目随意道:“啊,她得罪了绿莹,怕是担心日后被小白报复眼下该是出宫找法子弥补去了。”
林朝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没有说实话。璇玑确实是出宫去了,但为的却不是找什么弥补的法子,这原是我随口说的一句胡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早年间我便已在宫外接手了一个叫做“夜影”的组织。母后离世那晚,她亲手交了一枚玛瑙印信给我,嘱咐我只要持着这个印信找到“夜影”的头目,便能护我一生平安。后来母后离世,父皇悲痛不日也追随母后大去,宫中大丧过后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便命璇玑出宫寻找“夜影”头目。这一找便是两年,后来璇玑便一直跟着“夜影”的各路高手修习,一身的武艺便也是那时学成的。我自身并没有与“夜影”有过任何接触,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靠着璇玑作为中间人传递消息,所以一年中至少有小半年璇玑是不在宫中的。而我从很久以前便动了要离开皇宫的念头,之前全是因为舍不得暄和,才一直拖着没有行动。直到他登基为帝,我便是一心一意要走了。“夜影”为我创造好了一切的条件,我只等待一个时机。此次的朱雀大婚,就是我的时机。璇玑此番出宫就是为了再次确定“夜影”此次的行动流程,以确保我在大婚途中的出逃万无一失。
我想得有些入神,林朝歌唤了我好几声,我才茫然道:“什么?”
林朝歌无奈的笑笑:“你都在想什么?”
我干笑了两声,勉强地支吾了几句。他也不深究,只道:“你身子刚好,别在外头待太久,早春的天气还是很凉的。”
我望着他毫不掩关切的眉眼,一时间心里很是百味杂陈,千百心思打心尖一一转过,最后只是“唔”的应了一声。他过来将我搂一搂,道:“我还要去趟玄阳殿,今日便不送你了。”见我恍恍惚惚的形容,他低低笑了一声:“从这里到云香殿没多少路,你可莫要走丢了。”
我脸一红,抵着他的下巴点了点头。
林朝歌将我松开,我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段,突然间有些福至心灵,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揣着这种紧张我将心一横,突然转过身去。林朝歌果然还没走,此时我们中间已有些距离,可我仍能看清他漆黑的长发如画的眉眼,甚至于,他嘴角那丝熟悉的笑纹。眼里不意蓄出些泪水来,我控制着不让它们往下掉,强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再度转身的瞬间,我做了一个对我来说并不算容易的决定:待我成功脱离公主身份做回自由身的那一天,我一定毫无保留的把一切都告诉他。
然而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那样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