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泽门大捷、通天门大捷，两场胜利仿佛给东京上上下下连打了两针效果强劲的鸡血，也仿佛给金军泼了一盆凉水，从正月初九晚上起，便不再有一个金兵出现在大宋军民的视野之内了。
“这是什么情况，金军是不是已经怕了我们？”我忍不住问同在屋里喝酒吃肉的许若之。
“应该吧，”许若之答，“金军一共也没多少人，一下死了几千人，二太子（金国太祖阿骨打之次子，完颜宗望，攻宋主帅。金国此时还是兄终弟及，所以阿骨打的儿子都没有继承皇位，还都是皇子。但宋国人被宗望的战斗力震住了，于是称呼他为二太子）大概忙着哭呢。”说完，他还哈哈哈笑了几声。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带着些侥幸心理，道。当前的形式，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按照历史的走向，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宋钦宗如犁地一般，刮空了整个东京城的金银献与金兵，这才使得金国退兵。但是，看现在的局势，明显大宋占优，既然占优，该赔款的是金国，不可能是我大宋吧？难道，我的穿越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势？不该啊，我不过是一个赋闲亲王，好像没做什么大事啊！想到这里，我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好像，我除了在金军攻城时射死了几个金兵，就是给宣泽门的将士每天送热包子热粥。难道，送了点肉食品，就能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这也太扯了吧？
我心里想着，觉得不太靠谱。但放眼看周围，城墙上，将士士气高昂；都城内，百姓信心十足。怎么看怎么像要凯歌永奏，不像是要战败赔款的样子。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话，巴西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纽约就会刮起一场风暴；一个马蹄上的铁钉脱落，会使一个国家灭亡；进而言之，一个亲王奉献了几千个肉包子，足以撑起一个帝国。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谎言申述百遍就是真理，想的多了，我真以为靖康之耻不会再现，于是越来越兴高采烈的与许若之喝酒。喝到最后，嘀咕起这些话，许若之在一旁醉醺醺的问什么是巴西，什么是纽约？我懒得详细解释，假装没听见，踉跄着走到自己的床位躺下。几乎瞬间，便入梦境，梦里的自己，虽然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却在温柔乡里平和的度过了一世繁华，倒也幸福喜乐。
一夜好梦。
“铛！铛！铛！铛！官家圣谕！东京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听真了！官家圣谕！”
一大早，城楼女墙下铜锣敲得山响，把我从睡梦中敲醒了。这个年代的宣讲官嗓门都很大，他在城下说，我在城楼的卧室也听得到。头疼欲裂中，听到官家圣谕四字，瞬间便清醒了。皇帝的圣旨颁给宗亲大臣是常事，但直接发到城下，念给百姓们听，还真是新鲜。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推开窗子，以便听真。
只听城下念道，“朕自登大位以来，自知任重道远，诚惶诚恐，然朕德薄，未领上天之意会，以致金人入寇，只能削地为盟。然今日敌营遍布京郊，所失国土何止百千？金人索财，催迫甚急。朕心忧虑，夙夜不眠，辗转反侧。国家艰辛，诸事从俭，从即日起，避正殿、减常膳，以盼上天助顺，万国效忠。
大金所需军资数目浩瀚，朝廷自竭力应付，大内物品尽数献出，宗庙器物亦不吝惜；亲王宗亲、内外百官，倾囊捐助。然，尚恐未能够数。望忠义之民体谅国难，尽私家所有以助国用。”
这道圣旨几百字，意思就是朕要贿赂金人让他们退兵，但钱不够，全国人都得把自己的钱掏出来一起贿赂。
实话说，我听到亲王宗亲、内外百官，需倾囊捐助，怒火就已经上来了。金国需要钱，所以亲王需要倾囊捐助？这是谁家的道理？就算是要亲王捐钱，百姓要捐钱，也该是为大军反攻捐钱、为前线将士捐钱，哪有捐钱给敌国的道理，使他们更富裕，买更多的刀枪来杀我们吗？
更何况，就是要付战争赔款，也该是战败的那一方付，哪有战胜一方付赔款的道理！
朝廷如此行事，不可理喻！读史的时候，我一直知道钦宗怂，钦宗荒唐。但是，我预料到他的属性，没预料到他的程度，想不到，他如此怂包，如此荒唐！
我气愤非常，穿好衣服，跑下城门，跳上马车，直奔皇宫而去，我要和我这位怂大哥好好谈谈，请他万万不可资敌。
路上，汴梁的市井百姓都已经鸡飞狗跳了。圣谕中说让百姓自愿捐赠，但谁都懂的，强权时代，哪有什么自愿捐赠。只听有官吏直接在路上不知廉耻的大喊，“你们今天吝惜这点财物，国家便无钱付给大金。国家无钱付给大金，金兵就要打入城内。金兵打进城内，可就要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公室焚尽、金银取尽！你们还不把钱拿来！”
如果，这位大臣在面对外族时，也有当街抢劫这般勇气，这般文才，或许就没有金兵压境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夺过康履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马屁股几下，马儿嘶鸣几声，飞起四蹄，向宫内奔去。
跑进皇城，太监们便告诉我，钦宗正在偏殿办公。我心中冷冷一笑，到偏殿办公有什么用？难道正殿能出租挣租金吗？为什么总整这些没用的事儿？
我一脸不悦，跟着引路的太监到东偏殿等待，此时钦宗正在与宰执大臣们在殿中议事，等了半天才得到钦宗召见。几天没见，钦宗俨然憔悴了许多。脸色惨白，大概始终失眠；眼睛红肿，不知又哭了多少场；身上穿的，也不是惯常的金绣龙袍，而是普通儒生的青衣。如果是平时，我大概会觉得此时的钦宗可怜兮兮的，但，心底想着这个钦宗要攫取我和百姓的家产献给金人，发现自己和汴梁城百万百姓更加可怜，而这钦宗其实是金人的帮凶！
我忍着气跪地行礼，道，“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钦宗的语气竟是难得的和蔼，“九哥，你来了？”
“是！臣弟不得不来，以圣谕令民众捐财，实在不妥。臣弟在进宫路上，竟然见得有官吏当街强取民财。大庭广众况且如此，他们背地里如何蛮横，百姓又如何苦难，就可想而知了。”
钦宗听我这话，半晌不语，然后叹息一声，“唉，九哥，皇兄也是迫不得已。金兵压境，上至朕，下至百姓，只能共度时艰。毕竟，如此，民不聊生；不如此，国家不存。九哥，你说，如之奈何？”
类似的话，百年后金国灭亡之前，金国最后一任帝王金熹宗也曾经说过，但那时候的状况是他被蒙古围城，围到弹尽粮绝；而现在，东京城却是连战连捷，金兵想围城，都没有足够的人手。何须说出这样绝望的话语？
我内心不断地埋怨钦宗是纯粹的窝囊废，但封建社会不可如此大不敬，于是只能勉强摆出一张苦瓜脸，道，“皇兄，如今尚不到绝境。李相公率我军节节胜利，何苦说此绝望之语啊！”
“不可在与朕提李纲！”钦宗听到我这样讲，一拍龙椅把手，眼睛瞪大，一副强忍着怒气的样子，“壬申日（九日），朕孤身立于危墙之下，你可知晓？”
钦宗是胆小鬼，但皇权不是，听他发怒，我不由自主泄了担心，放低声音道，“皇兄是说当日金军奇袭通天门？”
“正是！金军与朕，只有二十里之遥。如果通天门失陷，朕将落与胡虏之手！李纲挟朕用兵，看似忠君爱国，实为沽名钓誉！”钦宗气哼哼的说完，停了一停，大概觉得自己失态了，毕竟自己是兄长，我是小弟，他不该如此吓唬我，于是声音放轻，甚至意外的带着些哄孩子般的温柔，“唉，九哥，金国蕞尔小国，又不适中原气候，他们南下不过是想要金银，李纲与金国兵戎相见，才酿起了今日之危局。现在，只要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便会无条件退兵了。”
宋钦宗对这些说辞，大概自己也不觉得有道理，所以话讲的前后矛盾。既然有条件要答应，那怎么叫无条件退兵呢？但皇帝说什么，我们做臣下的只有听着，还要适时提问，表示配合，于是我道，“皇兄，金人的条件是什么？”
“金八十万两、银二百万两、缎二百万匹；牛马五百头、羊一千口。”
我心里想说，如果用这笔钱财赏赐天下勇士，金军可还有立足之地？然想到钦宗刚刚对李纲的评价，不禁两肋森然，不敢言语。这时，听钦宗继续说——
“另，派人赴金营为质……”
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为何今日钦宗对我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温柔了。于是抬起头，逾矩越礼，看着钦宗的双眼，问，“那么，金人要皇兄派什么人去金营为质？”
钦宗见我抬起头，两眼急忙望向他处，“一宰相，一亲王，唉，九哥，你说，如之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