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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拥抱到一半

1.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收拾东西,其实就是那几件衣服,我叠啊叠啊,把时间拖得长长的,眼泪一直一直掉,好象每一道折痕都是湿的。可易小寒还是不肯来哄我,我听见他在隔壁房间打字,消音的键盘竟能敲得那么大声,我想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昨天晚上起的风,到早上雨才开始下,我开门的声音很大,我看见他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却终就是没有回头。我就冲进雨里,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下来,站在超市门口的走廊里给路桐打电话,我说我在大学南路的超市门口,你快来……路桐在手机那头急切地问,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哭了……

挂了路桐的电话,我就后悔了。便想打电话告诉易小寒,我从一出门,一看不见他,就开始想他了。可是号码还没拨完,就看见路桐疯了一样从超市冲出来,手里还抓着一袋面包。我还来不及趴到他的肩膀上哭一场,就有好几个保安跑出来抓住他,原来他一急,忘记给钱了。

从超市的保安科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们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路桐把面包递给我,哭了一晚上,早已经又饿又累了,抓起面包就狼吞虎咽。然后就听见超市里有刚刚在围观的人说,原来是偷给她女朋友吃的啊,小伙子真好!

我停下来去看路桐,好象从小到大,只要我一想起他,他就会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今天我在超市门口哭,他居然就在超市里面买东西。

2.

我搬去路桐那边住,他睡地板我睡床,他一直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易小寒欺负你了?我说,那天去分校考试,你去接我,易小寒看见了,我告诉他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易小寒不相信,他说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为什么我坐在单车后面会抱着你。

路桐说,我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啊,我是你的哥哥。路桐说哥哥的时候声音突然就小下去了,把头埋进了毯子里,我知道,他是怕我看见他难过,其实我也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对他却是另一种感情,也许是亲情,也许是依赖,但一定不是喜欢。

毯子遮住了他的脸,腿却又露出来了,我才发现,什么时候他已经长这么高了。原来我们真的长大了,可是我们的心还来不及跟着长大,就像是一床短了一截的毯子,遮住了悲伤,就遮不住长大的痕迹,遮住了长大的痕迹,却又遮不住悲伤。也许有些事情从小的时候可以做,到大了,就不可以了,就像从前,我们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可以猫着腰躲在一个被窝里,可是现在,再狭小的空间,也要分出最远的距离。

半夜的时候,又开始下雨,我听见路桐起来关窗子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就又想起易小寒,他喜欢晚上打游戏,怕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会吵到我,就换了一只消声键盘。可是再消声的键盘,也一样能敲出愤怒的声音。

3.

路桐和易小寒打架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赶到篮球场的时候,易小寒已经去医院了。路桐还在,靠在篮球架上抽烟,一头一脸的血。他说,他本来是想找易小寒解释的,可是……我不等路桐说完,就疯了一样跑到马路上去打车,拉开车门的时候,我还听见路桐在喊,你们都不听我解释,都不听我解释。

赶到医院,医生正在给易小寒清理伤口,其实也没有什么伤,就是他打路桐的时候,拳头打得太重,自己的手背都伤得血肉模糊了。我站在外伤科的门口等他,可是他从我身边走的时候,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想去拉他的手,又怕他会痛。我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他,到一楼的时候他就弯进了厕所,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来。后来我便走了,我真的很难过,他宁愿呆在厕所里,也不愿意看见我。

等我再跑去篮球场的时候,路桐已经不在了。篮球架下面全是血,还有很多烟头。我不知道他到底坐了多久。我就蹲在他坐过的地方,看着另一个篮球架下面,几个小男孩在抢球,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在帮他们看衣服。我记得从前路桐打球的时候,也老是带着我,他的队友还笑他,拖着个油瓶来打球。同样的两个篮球架,一个下面是纯真得像水晶一样的孩子,一个下面是鲜血,烟头,还有纠缠不清的伤痛。

4.

路桐很久都没有再回来过,我就决定从他那里搬出去住了,本来想留一封信的,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就帮他把窗子擦了,地板拖了,还有那床毯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因为我叠了很久很久,就像是那晚易小寒赶我走的时候,我叠那些衣服一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在等路桐留我。

拉开门,路桐就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说,我一直住在医院,本来今天晚上还要打点滴的,可是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见了,我到处找到处找,也找不到你,我把我的梦说给一直照顾我的那个护士听,她说,一个人不见了,一个人去找她,这就是爱情吧。

路桐睡床我睡地板,因为他是病人。我还坚持要盖那床短了一截的毯子,因为我个子比他矮,就又可以遮到脸,又可以遮到脚。也许我们的心也是这样的,装不下的时候,就换一个人再装。

日子好象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每次我看见路桐在球场上跑跑跳跳的样子,就会想起那帮小孩子,纯真得像水晶一样。我想,两个人,也许只要有一个喜欢另一个就可以了。

5.

易小寒又有了新的女朋友,特别好看的一个女孩儿,老是看见他们骑着单车拉着手在校园里呼啸而过,白衣飘飘的,我想易小寒一定很快乐,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笑过,那么大声,路上的人都会回头看他们。

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拉紧路桐的手,我是告诉他,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不知道路桐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不在乎,可是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因为我的心里难过得无法呼吸,这些我想象过无数次的幸福,就在眼前,却不是我的。

路桐伤还没完全好,就坚持要让我睡床他睡地板,可是我不肯。晚上他搬枕头和毯子的时候,我说,要不我们都睡床吧。那是一张特别特别小的单人床,只有面对面或是背对背才能睡,我就从背后抱着他,靠着他的背,感觉特别安心,但是我不准他转过身来,因为我害怕他抱我。

6.

易小寒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路桐正在超市选毯子,从前的那床太短太小了。易小寒只说他在篮球场等我,就挂了电话。我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路桐还埋着头在那里选毯子,颜色,质地,尺寸,我不知道等他确定一切后,回头发现我没有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

还是上次他们打架的那个篮球场,那帮小孩子不在,易小寒就靠在篮球架上发呆,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泪水。看见我,就跑过来抱着我,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我也抱着他,很紧很紧地抱着,我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我觉得真的好奇怪,同样的拥抱,抱着路桐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安心,抱着易小寒的时候,却又觉得胆战心惊。

易小寒哭到停不住,他说他今天在街上看见他的女朋友坐在别人的单车后面,她还抱着他……我想说,也许他们只是朋友,但我没有说,因为我知道易小寒不会相信,如果他相信,我们就不会分开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是同样的理由。却又很难过,为什么同样的理由,他却为她哭得这么伤心。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易小寒,就只能把他抱得更紧。然后我就看见路桐了,就站在另一个篮球架下面,手里还拿着刚刚选的毯子,他说:“我一转身,发现你不见了,我就疯了一样跑出来找你,原来我错了,一个人不见了,另一人去找她,是迷藏,不是爱情。”我没有来得及解释,超市的保安就追过来了,说:“又是你,上次偷面包,这次又偷毯子,还偷一床特大号的。”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再长再大的毯子,也遮不住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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